三月时节,大宋河北西路虽然不比近辽东之地和云内诸州那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却仍然是春寒料峭,行人在途,仍然将头面裹得紧紧的,不然那迎面寒风,就如一把把小刀子在拼命割动一般。
大宋河北西路真定府,正是本路治所,一应转运常平提举的路级使司,便设立于此,不比陕西四路与西夏缠战数十年,在河北西路并没有安抚使这种军政全权一把抓的地方重要差遣。在伐燕战事进行的时候,是以童贯为河北诸路宣抚制置使直接掌握河北数路的军政大权,伐燕战事结束之后,这个临时的权位极重的差遣也就告取消了。
伐燕战事已经结束快要两年,河北诸路萧条景象依旧,那一场战事,对河北之地的破坏同样巨大,民力衰竭不是那么能轻易平复的,地方治政,一概镇之以静,河工徭役,全都加恩宽免。河北西路的本地差遣官们,也就乐得清闲,每日就是拿着公使钱悠游宴乐而已,最了不得,便是将汴梁拨来的一些赈济流民,安抚地方的资财遣下去,有良心的,这两年就少剥一层皮也罢。
如果说以前地方诸员,多少还有一点时间花在公务之上,这段时日以来,就彻底撒手不理事了。原因也很简单,就是那场宫变,大宋都门,突然生惊天动地也似的变故,传来消息,便是赵佶退位为太上,太子被拥立为新君。
那个攻克燕京,平定燕地的杨凌,不若别人预料一般一入汴梁就被解除权柄从此寂然无声。而是突然就为大宋晋王,掌都中军权,两代君王,都在他的掌中,若不是大家熟悉的老公相,在这场宫变之后还能执掌东府。
副署了这些行文天下郡县的诏书文告,这些地方官吏,说不得就要闹个沸反盈天了!纵然宫变之后,汴梁似乎还维持了一个勉强的政治平衡,也让一众还看不清风色走向的地方差遣官吏勉强能耐下性子来等待进一步的变化。
可宫变带来的震动,对于整个大宋帝国而言,还是深远异常,大宋百余年来,纵然有扶幼君的重臣,有让太后撤帘的重臣,有主持天下变法的重臣,有起落数次,仍盘踞中枢不倒的重臣,可从来没有过拥兵废立君主的权臣!
杨凌这般举动,还成功了,更将都门禁军世家杀得人头滚滚且无人抗手,号称数十万的都门禁军一月遣散而未遇多少波折,这才让天下人都看明白,大宋内重外轻,强干弱枝的军事制度,已然败坏到了何等程度。
大宋军事力量,又已经衰弱到了何等程度,但凡有些眼力的人,如何不能看出天下将要大变?就算大宋还能维持下去,也再不是原来那个大宋了,地方官吏,除了拼命遣人回汴梁打探消息之外,就是不住的联络奔走聚会商议。
看这场变故中,将注压在哪一方,不够资格入局的,这时也少有人敢于多事,只求这场风波不要波及到自己而已,如若陕西四路一般,地方上有强兵的那些官吏们。更是一改往日对武臣的轻蔑之态,转而开始拉拢关系。
这个时候,哪方势力兵强马壮,说不得就要在将来的政治格局当中,分到相当一块蛋糕,而在河北西路,也是拥有此刻大宋少有的一支勉强能够野战的军马——以余烬改编而来的胜捷军。
此刻镇所,正在真定,一时间也成了地方瞩目的焦点,王禀和李若水,作为这支胜捷军的统帅将主。一开始才离汴梁的时候,日子未免也有些悲催,中枢当时财计近乎于破产,胜捷军能得到的开镇之费,也不过才区区数十万贯,胜捷军的镇抚守御之区,广大至极。
不仅河北诸路涵盖其中,名义上连燕地同样也在镇抚范围之内,更有从西封锁太行八径,缓急之时,由此而出,以迫河东神策军侧背的重任,这样广大的防区,这样重要的使命,区区数十万贯开镇军费,够干什么用的?
而河北诸路,高官贵戚在这里产业极多,盘根错节,王禀李若水也不敢像杨凌那般无法无天,借着女真入寇的名义,将从太原府到蔚州再到河东缘边之地的地方势力洗了一遍,而河北诸路因为伐燕战事民力疲敝,地方府库空虚,哪怕汴梁中枢已经指示地方全力支应胜捷军开镇事宜,实在是也支应不了多少,更何况又有多少地方文臣,会全心全意配合这些操着陕西口音,在本地毫无根基的丘八军汉?
入河北西路以来,可称是百事艰难,光设立一个真定大营,几乎就花光了家底,从河北西路转运使司调拨而来的粮秣,都是多年陈粮,吃得一帮军汉差点就要鼓噪生事,还有地方豪族指认真定大营设立之所,占了他们祖业,甚而去荒林中樵采都惹上官司,足足扯皮了一年多。
最后还是王禀硬着头皮杖责了十余名入荒林樵采的辅兵,这才勉强过关,所谓河北屏障胜捷军,这两年下来,不要说拉出去野战了,就是维持自家生存,都是用尽了全力。
如此境遇原因也很简单,原来河北诸路地方驻泊禁军,就是一团烂账,虽然比不得陕西四路的巨量军费投入,每年也是数百万贯以上的一个金矿,地方文臣和驻泊禁军军将就在其间分肥,实在军额,不知道还能不能剩下两三成,就算还在额中的,也不过是地方文臣与地方驻泊禁军军将门下奔走仆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