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宜芳县治城门之外,就是一片慌乱的景象,多少满面疲惫之色的百姓,正围在县城四门,苦苦哀求着能打开城门,放他们入城,而城墙之上,穿着赤袄的军汉,同样是满面紧张的望着城下纷扰的人群。
这些百姓,多是飞鸢堡陷落,兵火烧至岚州边境,就已经开始逃亡,这些时日下来,已然疲惫憔悴至极,宜芳县在此时规模不小,城墙也甚为完备,比岚州州治廓下县宜芳还要显得坚固些。
逃到此间,已经临近太原府了,这些早早上路的难民百姓终于觉得平安了些,到了这里,太原府总会派遣大军镇守这个要害所在罢?大家只求在城中有个容身之所,官府能施点薄粥,好歹让大家能多挨几日。
平日里完粮纳税服徭役,层层负担一重重的压在百姓头上,田中地头拼死拼活,才打造出这么个富庶的大宋出来,现下女真鞑子来了,一路守军望风溃散也就罢了,大家自己逃了出来,现在大宋的城池,总该让自家子民进去,这点要求,难道还过分么?
数千衣衫褴褛的百姓围着城墙哭嚎哀求,求告之声惊天动地,城上守卫的不多军汉们还有征伐的民间强壮,扶着城垛满面不忍之色的向下而看,互相面面相觑,谁也没胆子去打开已经被堵死的城门,只是不断遣人,去寻能主事的人物赶紧上城。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三十来岁,身子瘦削,累得两眼之下青,恐怕有好几天没睡的军将总算走上城头,几名同样疲倦的亲卫簇拥在他的身后。看到这军将仿佛是能主事的人,城下百姓哀告之声骤然又高昂起来。
“将爷,还请放俺们入城罢!逃到此间,好容易从鞑子那里挣扎出一条性命,有老有弱,已经走不得了,粮食也吃干净。将爷积些阴德罢!”
“俺们男人可以卖气力修城墙,运土石砖瓦,做什么都成!就求给婆娘娃娃换口吃的,有个破庙烂窑都歇脚喘口气,将爷,慈悲罢!”
“俺们要见县尊!平日里都是父母官,俺们百姓也真当父母一样敬着,现下子民有难。难道父母就弃之不顾了?”
那军将扶着城垛,冷笑一声,放开嗓门冲着城下大吼:“直娘贼,还见县尊,那甚鸟县尊,早就说要去太原府求援,三天前就拍拍屁股走他鸟了!就留下俺在这里顶缸!”
那军将叫做关胜,河东代州人,武举出身,分到河东驻泊禁军中差遣,武举出身之人。在大宋军中最是不受待见的,跟军中那些世代将门出身的军将地位简直天差地远。
关胜倒是实打实的有点本事,十余年苦熬苦干下来,剿太行山匪和吕梁山匪的时候立过大功,辽国还在的时候打过来打草谷的辽人零星头下军马,越境烧过辽人巡铺,终于混到个小使臣的官位,一个指挥使的差遣。
不过也坏了身子骨,野战的辛苦再也吃不得了,杨凌集团主持辽东驻泊禁军整顿之际,关胜因为确有战功,被留用下来,因为身体原因进不得两支野战主力了,就得了一个方山寨都巡检的差遣,安置到宜芳县一带来。
所谓方山寨,在宜芳县西南,早已废弛,为方山寨都巡检,驻节也在宜芳县境之内,统领着三四百未曾选入两支野战主力的驻泊禁军,维持地方治安,同时有守卫太原府西大门之责。
虽然给打到此间,军中升迁途径也就到头了。
但是经过王黼杨凌联手整顿河东禁军,原来那些一团乱麻不同军号禁军加上正将系军的指挥体系也为之一空,这些地方驻泊禁军都直接向韩世忠在太原府设立的神策军后路大营负责,粮饷从不匮乏,倒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关胜也没了当初中武举之时的雄心壮志,就安心在宜芳县境内混日子,只是偶尔半夜披衣而起,暗恨自家这不争气的身子骨,想及当初年少狂妄,想为凌烟阁中名将,想青史留痕的野心,也只能自失的一笑而已。
河东缘边战事全面开打,女真突然自岢岚军方向破边而入,烽烟一路向南蔓延,原权知宜芳县的那位县尊,江西名门出身,考进士时文章做得花团锦簇,授差遣时就在京中清要衙门,按部就班的出来再混一两人知县资序,回京就能跻身乌台。
这县尊平日里对军将不假颜色,对子民崖岸自高,日日酒宴,公使钱不到年中就能消耗一空。一手小词清新可喜,文坛中也薄薄有点声名,但凡酒后就书空咄咄,从朝中至地方,没有他不敢批评指摘之人。
自从伐燕战事之后,朝局变幻中的所有人物,都被他批评得一无是处,晋王更是操莽一流,慨然有澄清天下之雄心,仿佛一旦朝中召他回京,委以重任,他便能挽回乾坤,诛除奸邪,重整朝纲,而所谓边患,更是不值一提,只要朝中肯委他安抚置制的帅臣位置,封狼居胥又何足道哉?可
就是这位胸中自有治国大文章,平虏真经纶的县尊,在女真不断南下的一道道军情传来之后,就魂不守舍,日夜在衙署内流泪,只谓自家大好性命就要被朝中奸邪断送在这里了。
关胜职责相关,不时有整顿城中防务的事情要请示这位县尊下令配合,这县尊哪里有半点心思来见他?到得最后,这位县尊终于带着几名亲信,漏夜出城而逃,留书曰要去太原请援,到得天明,衙署中上下人等觉,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守令逃遁,紧急军情不断传来,宜芳县顿时人心大坏,富户出奔,民夫逃散,就是关胜麾下那点军马也人心惶惶,只要这个时候女真军马突然出现,就是又一场丝毫没有抵抗而举城陷落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