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到了大明甲子年十二月了,年关将至。大明对江南的攻略,仍然有气无力地进行着,远远不如明军在福建和广南东路的进攻那么顺利。
福建的泉州府、兴化军在十一月底的时候,就全部被明军占领了,一部明军甚至攻入了临近泉州府的漳州。而在广南东路,雷州全境在十二月初就被明军占领,十二月中旬,一支有一百四十五艘各型炮船、运输船组成的庞大舰队浩浩荡荡开入了零丁洋,然后一直开到了广州番禹县、南海县(两县同城,就是广州城)城外。先是一顿炮轰,然后就是大兵登陆,毫不费劲的拿下了广南东路最重要也是置司所在的广州城……
而与此同时,两浙路的战争,仿佛真的遇到了什么激烈的抵抗。在临近年关的时候,就完全停止了。此时明军占领的地盘不过是台州的临海县、黄岩县、宁海县,庆元府的象山县,嘉兴府的华亭县、海盐县,区区六个小县。
除了进展缓慢之外,时不时还传出一些“屠杀灭族”的消息,仿佛也从另一面证实了明军在江南遇到了激烈抵抗。
江水平缓,缓缓流过。虽然现在正是冬天苦水的季节,但是地处浙东的临海江仍然水流充沛,卷动着翻滚着一直朝海流去。
在江的东岸,一个穿着红色官服头戴乌纱的青年,正带着一群绿袍子的芝麻小官在江边慢步。后面更是簇拥着大队的军户兵。这里靠近临海县城,已经不是台州的港口区。临海江两岸都是大片大片的稻田,现在还没有到播种的季节,这些稻田都撂荒在那里。不过每一块稻田上面,都站着几个晒得漆黑还骨瘦如柴的农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显然是一家老小都出来了。这些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看到徐子元带着几官员军户兵们路过,都趴伏在稻田的泥地当中《陈礼》中规定。平民见官爵(士爵)当行鞠躬之礼,士绅见官爵则平等以待。不过台州这里的农民没读过《陈礼》。因此都按照原来的规矩,给官儿们磕头。
徐子元在其中一家农民伯伯跟前站住,哼了一声,问道:“这里是谁的地?”
“回官人的话,”仿佛是一家之主的一个白老农答道,“这里的地都是临海方家的。”
台州这边,姓方的也是大姓,历史上还出了方国珍和方孝孺这样的牛人。不过眼下方家人大多都逃走了。土地也被没收重分。
“本官是问这地如今的主人是谁!”徐子元话说得很慢,他的官话说得很好,标准的中原雅音,但是临海这里的农民都很难听懂他的话。当然,农人们的台州话,徐子元也只能听个大概。
“哦,哦,小的说错了……”老农民拍了拍额头,“小的老糊涂了,小的现在不是方家的客户。是李三老爷的客户了!”
“李三?”徐子元扭过头,在一帮军户兵身上扫了扫,“谁是李三?”
“小的就是李三!”一个皮肤在当兵的来说算是相当白皙。长相怎么看都有点油滑的青年士兵飞奔过来,在徐子元跟前单膝跪倒,“小的是临海县军户兵李三。”
他就是泼皮李,昔日杜桥一无赖,如今已经是一百亩军户田的地主了。按照孔进的办法,他这个杜桥的无赖分到的方镇的田,原先的田主是临海义门方。
“他是田主吗?”
“是的,是的。”老农看着泼皮李,心里面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啊。泼皮李哪里比得上义门方?
义门方家是有进士老爷的。在洪都做官,足够保住下面的佃户南宋的佃户都是随田买卖的农奴。地主当然要想办法保护了,要是让胥吏用免役钱、和买这种名义祸害死了。他们不亏本了?所以在南宋,当义门大户的佃户是很苦的,但是绝对能活下去。至于义门公子调戏佃户女儿什么的,那是想都想不来的好事……
而现在,对临海这里的农民伯伯们来说,天仿佛是塌了一般。一个个世代行善积德的义门,居然就这样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军户地主虽然佃户们都有了人身自由,欠各家义门的债务也一概免除,但是谁心里面都是空落落的。
自由,是不是也包括饿死的自由和冻死的自由呢?
而且,没有了义门的庇护,明年的秋税和免役钱还有和买这些关该怎么过?万一遇上个荒年,想要借点米糠活命,那个新来的李老爷肯借么?肯的话,利钱又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