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王书佐低声呵斥,眉头不由皱起。哪里来的诈尸?杀其兄而占其妹,明显是身为衙差的王麻子,为了讨好县尉家丁管事,把一个赤子百姓逼到从贼路上!
刘家比普通的百姓家犹穷上三分,本为寻常农家子弟,又因为刘老汉年轻时打铁卖刀,人送绰号“金刀匠”,招了府尹忌讳,连年都在征丁之列,刘老汉及三个大儿子都丢了命。
结果丧事未毕,就有人打起了刘家小女儿云朵的主意。刘家老四不同意,衙差就突下辣手。
这场变故发生后,想活下去就只能逃出城投贼活命,也难怪刘泗小儿暴起!就是换了再老实的人,面对父兄亡命,小妹遭抢,但要有一丝血性都不会束手待毙!
小跑腿王六被骂的又后悔又害怕,渐渐止住哭声,擦着眼泪解释,“我,我哥也是受丁管事的指使,不是有意要害他。是,是刘家小妹死活不愿意去丁家,我哥,我哥才用连枷照头抽了几下。”
“为虎作伥,随手抽两下,就敲出了一个通匪之徒来!”王书佐讥讽了一句,打断了小跑腿的解释,三分鄙夷七分恼火。王六的哥哥王麻子,在应征侯官之前,是个十里八乡都有名的无赖,人高马大,面恶手黑。一顿连枷抽打,就算是个壮汉,也能把对方脑子打出浆来。本就存有害人之心,那刘泗稍微有点心智就能察觉有异,才冒着被家破人亡风险,抢了腰刀跟给衙差对峙!
“可是,可是他明明断气了,我当时也在场。亲眼看到刘泗诈尸跳起来啦!”小跑腿被吓得不轻,浑身哆嗦,还以为真遇上了鬼。
“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王书佐吊了句书袋,又臭骂道:”尽会乱惹事,现在说啥也没用。看看怎生把你哥就出来。“
虽然要救下属,王先生还是摇头叹气,“哎,可惜,刘家一门良家子,就此绝了门户。按大隋律令,即便刘家小女卖身到丁家为奴,刘泗也死路一条。嘿,灭其门而夺其女,不仁。此等人家,也配称高门?“
小跑腿王六听到这里,除了自家哥哥的担忧,倒是怎么也忘不了刘泗死而复生恐怖。一面在前面引路,一面头轻轻摇头道:“可,可是——刘老四与往日不同了,真的,真的不同了!王先生,他,他诈尸后还怪吼了一句,很有劲儿!“
“什么怪吼?
“明抢旱田地的,水远比堵!”
“明抢,什么水远比堵?胡扯。现在是什么时候?大贼杜伏威来犯,哎,晋州城都朝不保夕,哪个还去堵水?”王书佐听不懂小跑腿学来的四不像话语,又想到刘泗好好的男儿却在劫难逃,书生气上来,不由为之惋惜。
拒绝说媒在前,又挟持前来造册的衙差,这分明是不识抬举,必死无疑啊!在淮南贼杜伏威挟裹流民扑城的关节点上,府里的官老爷门提出抽十杀一策略就算为了震慑不服,加强管控。
更何况刘老四父兄皆亡,只剩下个妹妹,孤苦伶仃,就算被就地正法,也无人会替他出头打抱不平。罢了,一切都是命。在这大业乱世,万姓死亡,谁还能顾得上他人!
路的尽头,石头巷出现在眼前。
只见远远的有五六名县里的衙差和小侯官如恶狼般围住了一座破茅屋,待机而动。
茅屋大门口,迎面站着一名满脸污血的方脸青年,手里紧握着一把两尺长的横刀。刀刃所架脖颈,正是晋州城小有名头的衙差王麻子。
“刘老四,快把王衙差放了。只要你献上妹子,看在你少不更事的份上,俺们大伙向官老爷求情,饶你不死。日后还有荣华富贵。”众衙差和小侯官都是本地人,操着地道的南方话,反反复复的劝和。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刘老四则一改老实木讷的本相,双眼圆睁,霸气回怼。他的话明显有着北方胡腔,气势虽足,他人却听不懂。
唯独号称博学的王书佐在外围听了,心头一震!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于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逼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阵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汉书--傅常郑甘陈段传》”
王蒙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低念《汉书》章句。
“这怎么可能?”念罢他心里泛起滔天巨浪,刘泗不过是一农家子,未尝读书,怎知晓西汉名将。
这是强汉遗风,难怪连听不懂的王六子都觉得很有劲儿!
但此时不是探究变故的时候,王书佐分开众人,仗着自己的官吏身份,上前温声劝解,一面观察刘泗表情,说:“刘,刘老四,千万别冲动,杀官可是大罪,要诛九族的。你别闹,整个街坊的邻居会帮你的,王家替你出丁守城。”
话音刚落,四下一片劝和声,尤其是与刘泗前身父亲相熟的王老汉,更是上前拉出自家儿子许诺:“小四,别想不开。叔在呢,这次出丁守城,让石头去替你。你们家就剩下一个男娃娃,不能断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