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教在湖州虞城分堂的总领管人姓徐,体形微胖得相当和蔼,总是笑眯眯一副憨憨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怎么像是习武之人,倒有点像是什么商人。众人皆叫他徐总管,乔望舒来到此地便也跟着众人称呼其为徐总管。
近来乔望舒现自己在城中走动的时候,身后总是缀着一个人,那人偷偷摸摸地跟在他身后,鬼鬼祟祟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原本是想直接暗中把人做掉,结果拿刀架到人脖子上的时候,现竟是当日进城遇到地痞时的那个小公子,于是当时拿刀都把人脖子割出了血的乔望舒便没再继续动手。
这不动手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只是乔望舒单纯觉得杀了这个人会很麻烦。他清楚得记得,当日进城之时,那个调戏他的地痞见到此人便是一副受到惊吓样子,这个人的身份应该是不简单,杀了这个人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很麻烦。
如今乔望舒杀人很随意,通常想杀的时候就直接把人杀了,但杀人对他来说也非必要的事,除非是任务——比如说有时候他想杀一个人,但那时刚好到了饭点,那么乔望舒一般会选择先吃饭,杀不杀人到时候再说,然后等吃完饭菜,他一般已经忘记之前所想;又比如说这一次的小地痞,那个时候乔望舒是真的想杀人的,但是后来冒出一个姓杜的人掺和到当中来,结果小地痞被吓跑了,而乔望舒看到人跑了也就觉得算了没想要去追,他是没有那种“我要杀你就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的想法。
乔望舒怕麻烦,尤其是讨厌处理随性杀人之后需要处理后事的麻烦。他手中抵着杜小公子脖子的刀还在滴血,目光停留在对方脸上,静静打量了片刻,刀子仍未收起:“是你。我认得你。你跟着我做什么?”
锦衣的少年讷讷地说不出话,乔望舒神色冷淡地收了刀子:“杜公子,别再跟着我。刀剑无眼,下一回也许我手上力道控制不好,你就死了。”
回去了以后,乔望舒用非常简单的句子把事情描述了一遍说给了徐总管听,然后问的是:“这个人杀了会不会很麻烦?”
徐总管一噎,一侧的烛台照耀之下,“小姑娘”的表情淡淡,明明是闲话家常的语气,内容却截然相反,问个把杀人事项就跟说“我要不要再往这绿豆粥里再加一勺糖”一般的态度,因为太冷淡的姿态,所以比那些个杀气腾腾的反应都要让人牙酸。
也不是同情那位杜公子,徐总管只是单纯感慨一下,明明本来该是翩翩公子救了佳人的戏码,如今却愣是跟拿错了剧本似的,怎么都是不对头。一边收拾着碗筷,徐总管对乔望舒说:“还是不能杀,那位杜公子的父亲是当今武林盟主,动了就要结怨了,教中目标定位重心一直都是乔家,凭白树怨,不好。”
乔望舒听了之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事情的展并不是乔望舒不去招惹那位武林盟主家的宝贝公子,就事情终止了的。那位杜姓的小公子打探出来了乔望舒于城中的落脚点后,便镇日里凑到人跟前。
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敢来回走走晃悠两下,后来就又是下雨送伞又是买吃的又是送花又是送饰,天天蹲守在店铺门口。而乔望舒此番来湖州所执行的任务和打打杀杀无关,湖州虞城的这个圣教分堂主要是以经商做生意为主,当然也有些别的任务,但几乎没有,顶多给来到虞城的圣教弟子提供住宿吃食然后打个掩护什么的,于是乔望舒帮着徐总管于店中打下手,每日里都能遇见杜小公子。
杜小公子镇日过来,却也不敢上来同乔望舒说什么话,只是托了人送东西进来,他自己站在门口,乔望舒接过盒子回过头看过来的时候,他就腼腆地笑一笑。其实每日里杜小公子送过来的东西,乔望舒全都私底下丢了,来源不明不白的东西他向来不沾,他只是觉得杜小公子好麻烦,杀又杀不得,便只好尽量无视。
春日里雨多,一整个夏日之前的那段时间,虞城仿佛被反反复复地浸泡在了水中。春雨如注,乔望舒没事的时候就站在檐下看天,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无根水自天空里落下,仿佛无边无尽。有时候他身边会多一个人,是杜小公子,两人就这样谁都不说话地在屋檐底下。
四月中旬的那场雨下得特别大,落在地上的积水上激起水花,空气里水汽饱满得沾着人的衣衫都能湿透一片。屋檐下乔望舒立着,杜小公子蹲着,积水溅湿了杜小公子的衣摆,他的头也湿了,整个人都浑身湿透得倒像落了水一般。
那时候雨声沙沙里,两人静默地在屋檐之下,天上春雷响起的时候,有只小狗从转角的地方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浑身湿透了也躲到了两人所在的屋檐下,是正好蹲在杜小公子边上。
雨下得这样大,小狗呜呜地叫了两声就开始甩毛,杜小公子无可避免地被甩了一身脏水,脸上身上都是,他抹了一把脸,扭头,小狗在他视线之下默默瑟缩了一下,退后一步,用湿漉漉的目光看着他,“呜”地叫了一声,看上去好不可怜。
杜小公子看着这条颇富人性化的小狗,有些呆。雨声咚咚里,乔望舒侧头看了看身边蹲着的一人一狗,都是一样的脏兮兮一样的湿漉漉一样的可怜兮兮模样,他有些想笑,而他也的确是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正好被杜小公子捕捉到。杜小公子这么多时日一直在乔望舒身边幽转,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笑过,而如今乍然见到,他只是傻眼,有种半边身子过了电似的酥麻感的夸张,脑中一热,他心里想的话就直接出了口:“无忧姑娘,你笑起来真好看。”
乔望舒闻言脸上笑容变淡了隐了去,杜小公子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解释:“不是的,无忧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春雨霏霏里,乔望舒回头看着被雨水掩映的天际颜色,声音有些冷淡:“我知道。”他说,“杜公子,店中还有些事急需处理,我便先进去处理事务了。失礼。”
身后的那扇木门被轻轻推开,然后重又合上。
“无,无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