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浅淡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青石板的课桌上,桌后的小人儿双手背后,小身板坐得笔直,乌溜溜的眼睛专注的看着讲台上的老师,红红的小脸蛋看起来健康结实。
柳侠站在窑洞外,静静的看着单独一人坐一张桌子的他的小宝贝,满心的欢喜变成了夹杂着心痛和酸涩的温暖在心里流淌盘旋。
身后空山静寂,他的眼睛里此刻只有那张冰冷空旷的石头桌子后的小人儿,心里只有渗透骨髓的心疼。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原本聚精会神听讲的猫儿忽然扭头看了过来,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然后踢开凳子冲出教室。
柳侠展开笑颜张开双臂,猫儿大喊着“小叔,小叔你回来了”扑进他的怀里。
柳侠紧紧抱着猫儿,把他的小脑袋拢在自己的颈窝,静静的感受着小家伙的温暖气息,心被无尽的喜悦融化得柔软一片。
猫儿紧紧搂着柳侠的脖子,一动不动,小小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柳侠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颤抖。
柳侠轻轻蹭着他的额头问:“孩儿,想小叔没?”
猫儿抬起头,依然抱着他的脖子,小脸笑的像盛开的花:“想了,天天都想,可想可想。”
柳侠用鼻子使劲蹭了蹭他的脸蛋儿:“小叔也可想你,天天都可想。”
猫儿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了,眼睛亮晶晶的看了他一会儿,又把脸埋在他颈窝,抱着他的脖子不动了。
柳侠拍着他的背,感受着他的喜悦,自己心里也只剩下满满的喜悦和温暖。
关淑萍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惊讶的看着柳侠:“柳侠,您,您可放假了?”
关淑萍是关二平的小妹子,在望宁上过高中,那期间一直住在付家庄她姑姑家,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回村后当了老师,这几年一直教一、二年级混合班。
她回村里的原因是因为和现在也在这里当老师的柳成宾在谈恋爱,不过关麦囤一直不同意,俩人都二十多了,就这么一直耗着。
柳侠说:“嗯,大学都放假早,淑萍姐,我耽误你上课了吧?”
关淑萍笑着说:“没事,课早讲完了,都是复习哩;你是没回家直接过来接柳岸的吧?”
“嗯,俺猫儿学习中不中?没气你吧?对了,俺小蕤哩?我咋没看见他哩?”
猫儿抬起头说:“小蕤哥冻着了,光咳嗽,三天都没来学了。”
关淑平说:“柳蕤身体有点瓤,头一回下雪开始就经常请假。”她捏捏猫儿的脸儿:“孩儿学习可好,小蕤他俩都是跟着二年级上课,一年级的柳魁哥跟嫂子早就教完了。柳岸,小叔回来了,这下高兴了吧?不用再天天爬到坡上往关家窑那边看了吧?”
猫儿抿着嘴巴看着柳侠,小脸红红的不说话。
柳侠看看学校东面被挖得像一堵墙那样陡的土坡,捏捏他的小鼻子:“以后小叔一放假就会回来,回来就先来看你,那儿太陡了,以后不敢成天上,知道没,孩儿?”
猫儿轻轻的点头:“嗯,我老想你才.......”
关淑萍笑起来:“前些天听柳蕤说,柳岸听长青婶儿说等日历全部完了你就快回来了,他就偷偷把您家哩日历一下撕完了,然后长青婶儿跟他说,得过一天撕一张才算数,柳岸气哩一天都没吃饭。”
猫儿的小脸更红了,把头埋在柳侠颈窝里不肯起来。
柳侠心里软乎乎的又高兴又难受,摸着猫儿的头说:“小傻子,要是把日历撕完时间就能过完,那小叔不就能一会儿工夫把四年大学过完了,还跑恁远耽误四年干啥哩?”
关淑萍说:“孩儿其实就是老想你,唉,咱这地方,真是.......没法说;
柳侠,你不知道孩儿成天多巴着你回来,这样吧,你现在领着孩儿回家吧,后晌也不用来了,柳岸啥都会,考试肯定还是双百分,等考试时候叫他来就中,你这一去就是快半年,长青婶儿他们肯定也想你了,有啥话,等你再来送孩儿时候咱再说吧!”
柳侠觉得关淑平话里有单独和他交谈的意思,他大概心里有谱,点点头:“那中,淑萍姐,我先走了,回来咱再说话。”
山里的冬天一片萧瑟,不过今天太阳很好,感觉没那么冷,山坡枯白的杂草地上,成群的麻雀在叽叽喳喳觅食,路边大树的树梢上,站立着一只只漂亮的喜鹊,静谧的风景中蕴藏着无限的生机。
柳侠抱着猫儿往家走,猫儿一直盯着柳侠的脸看,不时嘿嘿傻笑两声拿小脸蹭蹭柳侠的脸,好像不太相信小叔真的回来了。
柳侠在他脑门上使劲亲了几下:“傻孩儿,别看了,小叔真哩放假回来了,再笑就笑傻了。”
猫儿却还是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小叔,我下地自己走吧,你一直抱着我老使慌。”
柳侠把他往上颠颠:“没事,等到老歪梨树那儿你再自己走,现在小叔还能抱动你。”
柳侠知道关淑萍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让猫儿自己单独坐一张桌,但他没有问猫儿。
他知道原因肯定不会美好,他不想让猫儿再去回忆一次不好的事情,大哥写信没跟他说过,关淑萍今天当着猫儿的面也是欲言又止,具体生的事情是啥样柳侠不知道,但原因柳侠大概能猜得出来。
柳侠一路上都在和猫儿说着开心的事情,他在学校又看了什么有意思的电影,和同学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讲课的老教授有哪些有趣的小习惯,还扯着嗓子给猫儿唱起了《一无所有》,唱起了《明天会更好》。
抱了柴禾准备回窑洞的秀梅看到了山路上一大一小的人影,惊喜的大叫把柳长青、柳长春和孙嫦娥都惊动了出来。
柳侠拉着猫儿开始跑,到了坡口俩人已经是气喘吁吁,柳侠高兴的喊:“伯,妈,叔,嫂。”
柳长青说:“快回屋里来吧,天冷,别叫冻着了!”
半小时后,柳侠已经坐在暖暖和和的炕上吃上捞面条了,猫儿坐在他怀里端着自己的小碗也吃的呼呼噜噜的。
柳蕤在他们对面拿着自己的新裤子高兴的合不拢嘴:“真好看,比做哩好看。”
柳侠放下了碗,从炕的角落里拿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刚才他故意不动声色的把这个东西留在了包里。
“呀,收音机。”秀梅惊喜的叫了起来:“这么大,还这么漂亮,比俺大哥买那个看着好哩太多了。”
孙嫦娥过来看着收音机说:“小鳖儿啊,这得多少钱啊?不能吃不能喝你买这个干啥使啊?”
柳侠说:“这有时候比吃喝还重要,这能让人知道外面哩世界都生了啥事,让咱知道外面哩世界大着哩,出了柳家岭和望宁,别的地方的人也都跟咱一样,没啥了不起。”
猫儿目瞪口呆的看着柳侠手里的东西:“小叔,这,这是你给咱家买哩?”
柳侠得意的说:"那当然,来孩儿,小蕤,你也过来,小叔教您咋给收音机装电池。”
柳蕤兴奋的爬了过来,还不会走的柳莘也跟着爬过来凑热闹。
柳侠说:“看着啊,平的这头对着金属线圈这儿,凸起的这头对着这边,哎........好了吧,可简单,一下您就都会了,装好了,盖上盖.........这是开关.........这是选台哩........”
柳长青坐在炕沿上,看着小儿子神采飞扬的教几个小孙子给收音机调频道,嘴角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
黄昏时,柳魁和柳葳走到柳长春家东边就听到了自己院子里隐约传来的高亢的戏曲唱腔,俩人对视一眼往家跑,离家越近听的越清楚,这是柳魁原来在五道口打石头时最喜欢听的一段:“.........洼洼地里好庄稼,俺社里要把电线架,架了高压架低压呀.........”
俩人刚转过坡口,两个黑影就冲了过来,高个儿的一下扑到柳魁身上,利索得跟个猴子一样:“大哥,你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