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开学后的第三个星期接到了柳川的信,他高兴的笑了好一会儿,才对寝室其他几个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的人说:“我三哥当爸爸了,嘿嘿,双胞胎,我一下又多了俩小侄儿。”
苏晓慧生了对双胞胎男孩儿,母子平安。
俩小家伙出生那天正好是农历的二月初二,清晨五点半落地,在那之前两三个小时,天空中雷声滚滚,这一年又是农历的龙年,所以两个小家伙的名字分别是柳雲、柳雷,取民间传说龙行云端,龙抬头而风雷动的意思。
柳侠坐在床上纠结了半个小时,终于开始给柳川写回信,他的某些计划必须做点小变动。
中原省人口密度很大,计划生育政策在这里执行的非常严厉,原城周边,包括荣泽在内的各个县区双职工家庭,除非第一胎孩子有残疾,否则几乎没有申请到二胎的可能。
柳川一下生了两个儿子,这样的大喜事,在单位不摆满月酒是不可能的,可他肯定没多少钱。
苏晓慧是在县医院生产的,虽然公费医疗报销大部分,自己也还是要拿出一些钱。
柳川因为家里半年不要他的钱,心里非常愧疚,春节时给父母、二叔和大哥大嫂以及三个孩子一人添了一身新衣服,又买了很多年货,包括给三太爷的点心和一百斤白面,他手里攒不下多少钱。
柳侠写到:“三哥,你不能把钱退给我,我根本就用不着,我一直都是拿最多的助学金和奖学金。
听我们辅导员说,下学期我们的奖学金还要往上涨,一等奖要涨到二百块,所以三哥,我有钱,吃的也非常好,要不我不会长这么快........”
柳侠把开学后领到的一百块钱奖学金和寒假一个月的全额助学金,又加上卖给黑德清菜票的十三块钱,一共凑了一百五十块钱寄给了柳川。
柳侠从邮局寄钱回来,云健正等着拉他一起去小礼堂练舞,詹伟拦住了他们:“让我先跟七儿说点事,非常重要,十分重要,是能从根本上改变七儿目前经济生活状况的大事。”
寝室几个人都支起了耳朵等,柳侠也非常期待的看着詹伟。
现在学校里有勤工助学项目,但名额非常少,一般都比较适合女生做,比如周末舞会的时候临时充当服务员端茶递水,过后打扫卫生之类。
柳侠一直希望得到一个勤工助学的机会,詹伟是学生会的,在这方面能说得上话。 。
詹伟说:“我以前跟你们提过我小姨的儿子车杰,记得吧?比我小三岁,现在上高二,原来成绩挺好,现在越来越差,我小姨和姨夫给他找了好几个老师补课,就是他。”
柳侠奇怪:“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詹伟说:“马上就有了,我小姨、姨夫给他找的老师都不肯再教他,说他自己不肯学,人家也没办法。
寒假里我妈逼着我去给他补课,我跟他以前玩的特别好,可自从我考上咱们学校,我小姨天天拿我跟他比,他现在看见我就跟仇人似的,我说什么他都翻白眼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七儿,我觉得,你教他肯定行,为什么呢.........”
云健打断了詹伟:“等等,你的意思是让咱们七儿去给车杰当家庭教师?”
柳侠还没从詹伟的话中回过味来,就听到家庭教师这个词,脑海里马上出现了几个名字和电影人物形象:简.爱,罗切斯特;于连,德瑞那夫人;曼希沃(约翰.克里斯多夫的父亲),梳着复杂的欧洲十九世纪少女型、坐在有漂亮的旋转楼梯的客厅里钢琴边的傲慢女子.........
他马上摆手:“不行,那么洋气的活我干不了,那啥,咱中国有家庭教师吗?”
黑德清说:“咱国家没这个称呼,但以前有这个职业,叫私塾先生。”
张福生愁的看看柳侠,对詹伟说:“你看看七儿那模样儿,你确定他能对付得了你那上高二的表弟?”
詹伟没能理解张福生的意思,非常满意的看着柳侠说:“对,他对他家猫儿多有耐心啊,车杰好歹是高中生,肯定比猫儿好管。”
柳侠一下跳了起来:“狗屁,我们猫儿多乖多聪明多听话,你那表弟都高二了还不知道好好学习,怎么能跟我们猫儿比?”
詹伟说:“车杰小时候也挺乖挺听话的。”
柳侠不服:“不可能,又乖又听话现在能成这样?我家猫儿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变成他那德行。”
詹伟还想替自己表弟辩护。
沙永和伸出手:“打住兄弟们,跑题了,咱们现在说的是七儿是不是适合做车杰的家庭教师的问题,不是在讨论你们谁家孩子更可爱。”
柳侠说:“这根本不用讨论,当然是我家猫儿可爱。”
云健和沙永和翻着白眼看天花板;柳侠对着他俩翻白眼。
毛建勇从被窝儿里坐起来:“詹伟,谈工作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谈报酬的问题啊?香港那边有家庭教师,都是按小时计费的,你打算怎么给七儿计费?”
詹伟想了想:“我姨夫以前给车杰找的,都是有点名气的高中老师,每次两个小时,三块钱,一星期有时候三次,有时候四次;咱们七儿不是老师,没有什么经验,我想.......”
“打住兄弟,”毛建勇学了沙永和的口气打断詹伟:“你如果想的是七儿不是高中老师,所以钱就应该比以前那些老师少,就别说了,你的逻辑思考有问题。”
詹伟问:“什么问题?”
毛建勇说:“你小姨他们给车杰请老师补课,是为了让他能学会功课、提高成绩、考上大学,对吧?那些老师显然没做到。
现在你们想让七儿教车杰,过程和目的都没有改变,凭什么报酬要变?
你们要的就是车杰的成绩提高,如果这个目的达到了,你们何必管教的人是谁呢?你们只需要出当初你们希望达到这个成绩时认为可以付出的合理报酬就可以了。”
连柳侠都有点愣,因为他们几个,柳侠觉得甚至是他认识、他知道的所有人在听到詹伟的话时,都会觉得他不应该和高中老师有同样的待遇。
但毛建勇的话显然是对的。
云健对毛建勇说:“我现,只要是和钱沾点边的事,你反应就特灵敏,特一针见血,你丫真他妈天生的奸商材料啊!”
毛建勇躺倒缩回被窝儿里:“七儿,少于两小时三块不干,降低身价不一定能赢得机会,自贬身价只会让人家觉得咱水平低,不值那么多钱。
即便经过一段时间,事实证明你教的不错,那时候你和他们都已经熟悉了,你肯定也不好意思要求再加钱。
所以,丑话得说在前面。”
柳侠心里的想法和毛建勇截然相反,就是一小时五毛,他也想试试啊。
这样,如果一个星期他给车杰上八个小时的课,就有四块钱,一个月他最起码能挣十六块啊,一年下来就是快二百,二百块钱在家里可以办多少事啊!
但在和钱有关的事上,柳侠跟寝室其他几个人一样,觉得听毛建勇的肯定不会吃亏,所以,他保持沉默。
詹伟晚上就回了一趟家,第二天早上一来,就对柳侠说:“两小时三块,我姨夫答应了,试用期一个月,如果车杰有进步,他说还有奖金,一个月后如果不合适,这个月的钱他也会如数给你。”
柳侠心里真如同揣了十五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百爪挠心,他觉得心里一点谱都没有,怕自己教不好,却又特别想快点试一下,如果可以,以后他就有固定的收入可以贴补家里了,大哥、三哥、四哥、五哥就都轻松了。
让他忐忑的还有另外一个他说不出口的理由:他还没有去过大城市人的家里,他怕自己到人家家里举止会不合时宜,让人笑话。
事实证明,柳侠想的太多了。
车杰的父亲虽然是一家大型机械厂的工程师,但他们家一点都不富丽堂皇。
柳侠想象中的波斯地毯和曳地金丝绒窗帘都没出现,旋转楼梯和钢琴更是连影子都没有,车杰的妈妈既没穿旗袍也没带珍珠耳环,红色带提花的七彩缎棉袄和黑裤子是江城大街上中年妇女最常见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