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寄走了给柳凌和陈震北、黄有光、黒德清的信,提着菜走回单位,在大门口被赵师傅喊住,说有他一封信,还有人打电话找他,打电话的人说自己姓楚,留了叩机号,让柳侠回来后呼他。
柳侠看到那封信,哭笑不得。
是他在作业区写给猫儿的最后一封信,二十天前的,他都回来十六天了,信才寄到。
不过想想他前些天听到天气预报说的那边有雨,也可以理解,山高路险,如果再遇到道路塌方之类的,简直就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和柳家岭一样,十天半月都没办法出来。
电话是楚凤河打的,柳侠呼了他一遍,三分钟后,楚凤河就把电话又打过来了:“柳侠,今儿是星期六,今儿黑有空没?俺小河今儿也回来了,喊喊柳川哥和嫂子,咱一块吃顿饭呗。”
柳侠很干脆地就答应了:“我跟俺三哥俺几个去,俺三嫂跟小葳去不了,再有一星期就高考了,她今年教高三你忘了?”
楚凤河说:“没忘,我想着她是老师,又不是高三哩学生,黑了出来吃个饭应该没事吧?三嫂那时候对俺小河恁好,俺也没别哩法报答她,没事想请她吃顿饭,还老是碰不到一起。”
楚凤河知道柳侠单位的电话,但他从来没打过,向柳侠出的屈指可数的几次邀请,他都是通过柳川来传话。
柳侠曾问过柳川他这么做的原因。
柳川说:“凤河太不容易,十来岁差不多就算是孤儿了,一步一步带着小河过到现在,一路上都在看着别人的脸色讨活,所以和人交往的时候,他什么事都会先考虑别人的感受。
你们是省级驻荣单位,里面的人都傲气,眼界高,他觉得自己一个打零工的农民,如果去找你,会影响你在单位的形象。
就是打个电话,因为他不会说普通话,他都怕会因此对你有影响。
和凤河这样的人打交道很舒服,因为他善解人意,总是尽可能地为你着想,不给你添麻烦。
可是幺儿,这事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觉得凤河太可怜,年纪轻轻的,就没舒舒心心地过过一天日子,总在看着别人的脸色过。
善解人意,对别人来说是个好事,但对这个人自己呢?如果能够肆意张扬地活着,谁愿意整天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别人的心意过日子呢!”
从那以后,柳侠告诉自己,只要不是实在做不到的,一定尽可能不要拒绝楚凤河的任何要求。
猫儿和柳蕤今天中午考完了最后一门,柳蕤着急回家,不管柳侠和猫儿怎么说暑假的时间还长,让他在这里放松地玩两天再走,他都不愿意,连最喜欢的《西游记》都不看,吃完饭就搭了一点半的车走了。
猫儿下午用了三个半小时突击完成了数学暑假作业的一大半,这个时间柳侠在汇总数据,同步制图。
柳侠看猫儿收了写作业的摊子,就拿出了自己那封信,要求销毁,他觉得当着收信人的面看自己的信实在太傻了,像“今天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处有棵柿树,柿花开的正好,我一看到它就想,如果我的宝贝猫在这里,肯定会高兴得哇哇大叫着跑过去爬上去,在上面跟个小猴子似的尽情撒欢,现在,小叔还仿佛能看到了你在上面开心的样子,可扭头再看看自己身边,空荡荡的,一瞬间,小叔觉得连心都跟着空了,”这一类当时有感而,很自然地信笔而来,可再回头看觉得非常肉麻的句子,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当着猫儿的面看,他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自己那矫情的口气简直就跟那位爱摸人家桶底的诗人一样的无病呻吟。
猫儿却如获至宝,特别兴奋地拿着信,光信封就看了好几秒钟,跟柳侠原来接到他的信时爱不释手舍不得马上拆开,让看信的快乐在期待中多延长片刻的表现一模一样。
他自从知道柳侠最后还给自己写了一封信,就一直都在等,这也是柳侠拿到信后没直接销毁的原因。
现在看到小家伙这个表现,柳侠觉得有点困窘的同时,又非常地满足得意。
猫儿笑眯眯美滋滋地坐在柳侠身边看他给自己写的信,越看越高兴,有时还会把信举到柳侠面前,指着其中某一句问他:“那个小孩儿大概有七、八个月大,趴在他奶奶肩上,淌着口水睡着的样子和你小的时候特别像,小叔一下子就闻到了你那时候的气息,还有你趴在我肩上睡觉时软乎乎的感觉,心里觉得暖融融的,特别想过去把那个小孩儿要过来抱一会儿;小叔,你真的能闻到我的味道,真的想抱那个小孩儿?”
柳侠说:“嗯,真的,他那个样子跟你太一样了,头也是毛茸茸的……”
“啊,坏小叔,你居然想抱别人,”柳侠还没说完,猫儿就扑了过来,搂着他的脖子一阵扭:“那又不是我,毛茸茸的也不是我,你居然想抱他,你居然想抱别人,不啊……”
柳侠被晃的东倒西歪,赶紧解释:“没抱啊,小叔就是想想……”
“想也不行,不许你想抱别人。”小家伙各种抖,几乎要跺脚了。
柳侠连连答应:“好好好,不想不想,以后小叔再也不想了,小叔永远都只想你一个人,长的再像你的小孩儿小叔也不会再想抱他。”
猫儿盯着柳侠的眼睛看了几秒钟,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心满意足,坐回去继续看信。
柳侠想了想,把小家伙拉怀里坐着,决定和他一起看信。
后面还有六七张,他还写了好多事,就凭小家伙这小心眼的样子,后面那些事他肯定会更较真儿,柳侠觉得自己应该提前预警,主动把误会和危险解决掉比较好
出乎意料,猫儿好像非常享受这样和他一起看信的感觉,乖乖地一直看到最后也没再就信里其他事件提出抗议,只不过,小家伙连续看了三遍才罢休,还让柳侠把他最喜欢的某些句子读出来,比如:小叔现在跟以前的你一样,每天都可想可想你,小叔觉得,比你当初想小叔还要想很多很多倍呢!
柳侠心里誓,以后如果出去,一定要计划好最后一封信的时间,这样和收信人一起看信,实在是太考验写信人的脸皮承受力了。
猫儿和他的感觉完全相反,他说:“小叔,咱俩一起看你给我写的信可真有意思,以后你多给我写点呗,不出去,就在家里给我写吧?”
柳侠毫不犹豫地拒绝:“坚决不,这是电话打不通小叔怕你着急真没办法了,你见过谁在一个屋子里天天见面还去写信的?”
猫儿说:“张丹丹啊,她不就天天跟小蕤哥一个教室还写信,她都是写了塞在小蕤哥的书包里,后来小蕤哥中午放学也背着书包,她就塞在小蕤哥桌斗里的复习资料里。”
柳侠说:“那能一样吗?人家那是早恋,爱慕之情没办法说出口所以才写信的,咱们这样,小叔给你写什么?
难道小叔天天给你写‘亲爱的猫儿,今天下午小叔打算给你熬绿豆汤,你愿意吗?如果不愿意,你想吃什么,请回信。’这些吗?”
猫儿咧咧嘴,摇摇头:“还是不写吧,人家会把咱俩当成神经病的。”
柳川三天前已经结束了在警校的培训回局里开始上班,楚凤河是在医院门口碰到请了假和妻子一起去给儿子看病的马小军,知道柳川回来了,所以才想约柳侠他们见个面的。
但他给柳川打了几个电话,接电话的人都说柳川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不清楚。
楚凤河不好意思一直再继续给柳川打,但又怕说晚了柳川晚上答应了别人的邀约,就第一次打了柳侠的电话。
柳侠在下午三点上班之前十分钟给柳川打电话,柳川果然已经到了办公室,听他一说,也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他本来就打算晚上喊柳侠出去带着猫儿和小蕤一起出去吃顿夜市的,俩孩子终于考试完了,领着他们放松放松。
七点钟,柳侠和猫儿一起,步行溜达着往古渡口路走,他们到的时候,柳川和楚凤河、楚小河已经叫好了下酒的小菜和啤酒了。
可能因为职业的原因,已经上了一年班的楚小河说话办事给人的感觉还像个大学生。
柳侠把他这个看法一说出来,大家都觉得很好笑,柳川说:
“幺儿你知道不知道,你看着其实才像是刚上大学咧。
你前儿后晌给猫儿他俩送饭,不是碰见我跟另外俩新同事吗,你走后,他们就对我说 ,如果不是听俺队里其他人说起过你,知道你已经上班了,还以为你最多是才考上大学哩年龄咧。”
柳侠吃着羊肉串说:“哥,您那俩同事是老眼昏花了吧?我要是才大一,那得复读多少年才能熬成这样啊?”
楚凤河说:“柳侠,柳川哥哩意思是说,其实你也是一口学生腔。”
柳侠奇怪:“不会吧,我多成熟啊,光看看我这肤色他这就是老成持重啊!”
柳侠说的是心里话,他一直觉得自己上班以后表现的特成熟老道。他不知道,他除了在专业上表现的比较成熟,平时的言谈话语间对工作、对生活那种单纯的热情、热爱,比楚小河还学生气呢!
去年柳侠刚上班的时候来这里吃羊肉串,还是一毛钱一串,够一块钱了就多送一串,今年就成了两毛钱一串,经常来吃的老熟人买五串才会送一串,要不还是买十串才送。
几个人感叹工资没涨,多少了几个奖金,这物价就哄起来了。
楚凤河说:“去年之前咱这里哩家属楼,一般都是先交两千,房子成了再交剩下的部分,最好哩楼层,最大哩三室一厅,也就是八千来块钱。
今年就都涨了,俺刚刚交工这个,造纸厂哩家属楼,跟人家好单位哩比可不咋样,就那最贵哩也要快一万,最小最便宜哩顶层,两室一厅,还四千多块咧,以前都是论套卖,大套多少小套多少,今年开始,好几个单位按平方算了,说大城市都是这样,这样最公平,楼梯啥哩也都算进去。
就这样,房子还总是不够,都是托人找领导哩,分不到哩人,还都骂哩不像样。”
楚小河说:“就是啊,都是挣工资哩,人家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钱。”
柳川说:“都是借哩呗,俺单位那房,好几年了,我知道哩几个人,除了马小军家条件好,他伯贴他了三千多,不用他还,他现在不欠账了,其他哩都还没还完咧。”
楚凤河突然问:“柳侠,您那里边有人偷偷接活儿没?俺老板可能最近会接个大活儿,他老想一炮打响,啥都想使最好哩。
他本来就是跟建筑公司闹翻才出来单干哩,也看不上他们公司测绘队那几个人哩水平,老想使您单位,可他打听了一下,说您单位要哩老贵,比建筑公司那破测绘队贵一倍还多。
他就跟我商量,想问您单位有没有人自己承包个小分队单干哩,能商量一下便宜点。今儿见你了,我正好问一下。”
柳侠摇头:“没,我还没听说过俺这种测绘还有单干哩咧,我听他们说,俺是最近三四年才开始接底下哩小工程,以前基本都是国家下派哩任务,都是大型工程,那个可不是三五个人能干得了哩。
主要还是俺那活儿技术性比较强,不是随便拉几个有力气哩人就能干哩。”
楚凤河有点遗憾地说:“我知道了,其实我预计到了会是这样。柳侠,你要是能接私活儿就好了,咱这儿未来二十年肯定都会是快速展,二十年里您那个都不愁没活儿干,你要是自己能单独干,得挣多少钱呀!我估计你随便干俩小工程,买房哩钱就用不完了。”
柳侠笑起来:“我不做这白日梦,我才上班不满一年,就是有钱,哪有资格分到房子呀。
俺单位哩两栋家属楼已经成了,我估计最多国庆节就会分房,设计哩都可得劲儿,没有那种客厅一圈都是门哩,一楼台子还起可高,我记得俺三哥他们单位哩都是两个台阶,俺单位都是五阶,前面可宽敞,一大片杨树林,采光特别好。
可惜,就是轮不到我。”
猫儿说:“咱现在哩房就可美,我哪儿都不想搬。”
柳侠说:“你去马鹏程家几回,不是觉得人家有专门哩书房跟客厅,可美嘛,要是咱也有个套房,你不待见?”
猫儿说:“我就是说说,又不想住,我就待见住咱现在哩房。我待见大房子,是想叫俺奶奶他们都来住咧!哎,啥呀?啥滴我头上了?哎呀小叔,你赶紧去那边房檐底下,下雨了。”
猫儿说话的同时,大雨点噼里啪啦就下来了。
雨来的太猛,毫无征兆,所有的人都顾不上桌子上的东西了,纷纷找着宽一点的屋檐下避雨,但附近都是近几年盖起来的三四层的楼房,很多根本就没有房檐,大部分人都被找不到地方躲雨。
楚凤河满头满脸的雨水,推着柳侠和柳川说:“雨老大,都赶紧走吧,回来有时间咱再耍。”
柳侠想过去给站在大树底下的老板结账,楚凤河和楚小河一起把他给推到了路上:“快领着孩儿走吧,别搁这儿争这几块钱了,没意思。”
雨太大,三轮车夫们也都找地方躲雨去了,柳川、柳侠和猫儿觉得,反正也已经淋湿了,再找地方躲也没用,就干脆一口气跑回了水文队。
柳川往荣高传达室打了个电话,让传达室的人告诉苏晓慧,如果雨下的时间长,他就住在柳侠这里了。
雨真的下的时间很长,一般情况下,夏季这种突如其来的暴雨都是一阵就过去了,可这次,大雨下了三四个钟头后转成了中雨,然后大大小小,一直下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