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晚上下起了零星小雪,所以星期一的京都天气阴沉寒风刺骨,可这天下午,身在京大附属医院血液科医生值班室的柳侠和猫儿的心情,虽然不能说艳阳高照,至少也是多云天。
阴云依然存在,但阳光在云中时隐时现,带给他们无限的希望。
林培之教授说,虽然猫儿骨穿的结果依然支持白血病的结论,但猫儿是白血病里预后比较好的类型,从他这里出去、到目前为止他仍然能得到确切消息的这个类型的病人,有不少于五十例存活的时间超过了十五年,还有二十多年的。
林培之说的十五二十几年,并不是这些人只活了这么多年,而是这些人现在依然活着,健康地活着。
听完林培之教授这个结论,柳侠觉得整个世界都鲜活生动了起来:猫儿一定会和这些人一样幸运,他还会比这些人活的更长久更健康。
林培之看看到了柳侠眼睛里瞬间焕出的光彩,同时也看到了猫儿惊喜之后随之而来的怀疑,他对猫儿说:“柳岸,来,坐这里,我单独跟你说一点事。”
猫儿过去,遵照林培之的眼神坐在他跟前的椅子上,柳侠想跟过去站在猫儿身后,曾广同拉着他坐在了较远处的椅子上。
一对一的交谈会给人以推心置腹的感觉,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信任感,而猫儿现在和林培之之间的这种医患关系,还能让猫儿产生信服感。
林培之温和地猫儿说:“我昨天一上班严大夫就跟我说了你前天晚上的情况,你当时的感觉我能理解,我觉得你暂时要求离开医院,换个环境调整自己的情绪是对的。
我想跟你说的是,张志远对白血病一些治疗手段的理解是错误的,他妻子是其他医院的护士,他了解一些肤浅的医学知识,不过我认为,如果他不了解可能更好一些。
可以这么说,他本来可以存活更长时间,他这么快病情恶化去世,和他自己的心理、他对疾病的态度、他对治疗的态度有很大的关系。
我希望你不要受他的影响,从根本上就对自己的病情抱着悲观的态度,不要受从其他地方看到的那些一知半解甚至是错误的对疾病的看法影响,更不要把自己代入其中。”
猫儿忽略了林培之其他的说法,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做化疗。”
林培之被猫儿这句看起来好像是完全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楞了一下,随即就苦笑了起来,他转眼看着曾广同和柳侠:“我就怕他会受张志远的影响,到底还是这样。”
猫儿又平静但坚决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做化疗。”
这是猫儿的底线,他不知道林培之关于他病情的话是真是假,但不管怎么样,猫儿都已经决定了,他绝对不做化疗,如果自己最后难逃一死,他绝不会让小叔看着他像张志远那样死去。
林培之说:“柳岸,我再跟你说一次,张志远关于化疗的理解是错误的,至少是片面的,不过,我现在跟你说这个完全没有意义,我本来也没打算给你用化疗。”
柳侠一直看着猫儿的侧脸,听说自己不用做化疗,猫儿楞了一下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柳侠也跟着轻松了许多,张志远的话对他也有很大的影响。
柳侠问林培之:“林教授,除了化疗,治疗我们柳岸这种类型的病,还有其他效果比较好的方法吗?”
林培之说:“据我所知,中医虽然没有白血病这种说法,但却有对这类症状的治疗,咱们国家很多中医院一直在探索用中药或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白血病。
我对中医没有研究,理解也很肤浅,我知道中医里有一种固本培元的治疗方法,我对这种治疗的理解是:人的身体整体就好比土地,人的精血是庄稼,把土地稳固住并培养得肥沃了,土地上的庄稼自然就能得到更好的滋养,长得更强壮,但前提是,那些庄稼至少要活着。
柳岸现在的造血功能很差,但却没有完全丧失,我觉得这就是还活着的庄稼苗,虽然这个苗现在看上去非常瘦小细弱,但他还活着,还有生命力,有生命力就有希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对吧?所以我建议你们尝试中西医结合的方法。”
猫儿眼神炯炯地问:“那,怎么尝试?西医的这一部分不会还是化疗吧?”
林培之说:“不是,国外有医学专家专门做过研究,当病人从内心深处就不相信或抗拒某种药物时,这种药物就不能挥它全部的效果,你的情况,使用抗生素应该就能够把白细胞控制下来,当然,前提也是你要相信抗生素对你的病是有效的。
白细胞控制到相对安全的数量后,你们开始用中药治疗,然后我们看中药的效果再决定以后的治疗方案;至于效果,我没办法做出保证,事实上,化疗的结果我也没办法给你们保证。
柳岸,现在,你觉得这样可以吗?”他觉得这个孩子特别有主见,不用通过成年家属的转化,和他直接交流也许更好。
柳侠和曾广同也看着猫儿,等他的决定。
当林培之提出用中医治疗的时候,柳侠觉得希望更大了,他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长久以来受到周围人的耳闻目濡,觉得中药更温和,而使用中药的人不少都是长年累月在服用,从时间上给人的感觉不那么紧迫那么危机吧。
猫儿想了一下,对林培之说:“如果输液对我有用,吃中药对我也有用,那两样一起,应该会更快更好吧?”
林培之点头:“嗯,当然,我刚才那么决定,是因为,我们医院没有中医。”他看向曾广同:“我知道有好几家中医院有中西医结合的疗法,但如果让人家知道这孩子去他们那里开中药,却在我这里进行西医治疗,我估计……,你们看,你们是转去有中医治疗的医院,还是你们能找一个比较好的独立中医师给他进行中医方面的调养,人还继续在我这里住?”
同行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东西曾广同和柳侠都明白,但他们两个人都更愿意让林培之给猫儿做西医方面的治疗,所以柳侠说:“林教授,如果不是看电视,我们以前都没听说过白血病这种病,所以也不知道哪里有治这种病比较好的中医,您能给我们推荐一个吗?您知道的,最好的。”
林培之想了一下:“最好的……,这个不好界定,中医博大精深流派众多,各个流派和领域都有佼佼者,他们在用药上都有各自的心得,很多时候,他们的方子看似不同,结果却能殊途同归。”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一位老中医,医术高明,我听说有几个被现代医学诊断为绝症的人,不止是白血病,还有其他,比如恶性肿瘤,在他的治疗下存活时间都延长了很多,不过他现在至少应该有九十高龄了,据说找他看病非常非常难。”
柳侠试探着问:“那林教授,您认识他吗?您能为我们……”
林培之苦笑着摇头:“我和他很多年前有一面之缘,我估计他到现在还记得我,可我不可能替你们介绍。”
柳侠急切地说:“为什么?您是中国最好的血液病专家,认识您对他不也挺好的吗?我们会和别人一样付诊费,多少钱都可以。”
林培之摆摆手:“不是这回事,你们不懂,这位老先生堪称国手,想请他看病不是有钱就能办得到的,在这件事上我确实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