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七点半起床,八点半一吃完饭,就被柳侠摁在床角审讯,柳凌就歪在他对面的被子上,看着他们两个笑。
猫儿听完柳侠的问题,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很认真地反问柳侠:“小叔,你觉得我长大了,对吧?”
柳侠想了想,摇头:“不是,十八岁才算成年呢,你现在还是小孩儿咧,没长大。”
柳侠的回答不在预料之中,猫儿皱巴着脸又想了一下:“小叔,你不是知道吗?我成天巴着长大,可就是长不大,我看书上说,一个人如果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那就是长大了,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个秘密,真的觉得好像自己长大了样,觉得可美,你叫我保留住这么秘密呗!”
柳侠记得,那篇关于长大和秘密的文章是去年冬天他和猫儿坐在被窝儿里一起看的,当时他就对这种观点嗤之以鼻,理由是:我什么秘密都没有,不照样长大了?
他记得猫儿当时也觉得这个观点挺扯的,怎么现在却成了拥护者呢?
柳侠考虑了一下,如果有个秘密能让猫儿快乐,他觉得可以接受,但在五哥已经知道这个秘密的前提下,猫儿如果永远都不和他分享这个秘密,那他接受不了,所以柳侠说:“行,看在你现在还小的份上,允许你暂时保留这个秘密,但你不能永远不告诉我,现在咱定个时间,你什么时候跟我说?”
柳凌偷偷松了口气。
他知道猫儿肯定能搞定这事,但这么个根本不能算理由的理由就可以轻易蒙混过关,柳凌也真是服了柳侠惯猫儿心疼猫儿的劲头了,他看着有点心虚地瞟着他的猫儿,站了起来:“忘了,中午要炒木须肉,得提前把木耳泡上。”
猫儿听着厨房里传出的流水声,对柳侠说:“十八岁,十八岁我就真的长大了嘛,没秘密我也长大了,那时候我就告诉你。”
柳侠瞪眼:“那得三年多呢,不行,我会急死的。”
猫儿摸着金脚镯让它转了两圈:“那,那就十七岁吧,周岁十七岁虚岁十八,我也算长大了,到时候我就告诉你。”
柳侠还是有点不情愿,但想想猫儿小时候为了能早点长大追上他所做的事,他还是答应了。
猫儿嘿嘿笑着抱住柳侠的脖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尊重别人的感情和*。”
柳侠说:“尊重个屁,你光着屁股在我跟前从小长到大,有什么*?我告诉你啊臭猫,这辈子,你只准有这一次秘密,以后不许再有,不许你的事别人比我早知道。”
猫儿点头如捣豆:“不会了,就这一次。”
柳侠这才满足地搂过猫儿:“睡吧,平时这个时候你在医院已经睡着了。”
猫儿乖乖地闭上眼睛。
柳凌进来的时候,柳侠正歪着头专心地盯着猫儿的脑袋在看,嘴里还自言自语:“大乖猫,你这里边到底装的是啥秘密呀?”
柳凌失笑,前些天心底里那点影影绰绰的担忧一下子就消失了,从某些方面来说,他觉得柳葳和小蕤、猫儿都比柳侠成熟,柳侠就是一门心思疼从小没娘的猫儿,那些一般人都不曾听说过的情感,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柳凌真心希望,柳侠能一直这样简单快乐下去。
可这个愿望的本质是非常奢侈的,想要达成十分不容易,长远的未来不知道,眼下的柳侠就快乐不起来了。
十点多,柳侠正在眉飞色舞地跟柳凌和猫儿说当年毛建勇带着209全体成员狂砍中华一条街的英雄事迹时,柳凌收到曾广同的传呼,说他正在学校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没办法过来送柳凌走了,柳侠看到这个传呼才想起来,五哥的假期到了。
柳侠精气神顿失,没精打采地趴在柳凌的肩上不动弹。
猫儿和柳凌交换了一个眼神,猫儿说:“小叔,五叔说了,京都离他们部队才二百多公里,他来往很方便,以后逢着大星期他就过来看咱俩,这比以前你一年才能见五叔一次不是好多了?”
柳凌拍拍柳侠的头:“我听到有消息说,以后可能要实行五天工作制,每周都是大星期,那样,我就每星星期都能来看你们了。”
柳侠腾地抬起头:“真的?每星期都只上五天班?”
柳凌说:“我听说的,前几天冬燕姐说他们单位也这么说过,还是比较正式的通知,这个规定对商业系统影响非常大,他们单位很重视,应该不会是乱讲。”
柳侠问:“五哥,你几点走?”
柳凌说:“两点四十的火车,往那边去是支线,人不多,到了车站再买票就可以,不过从这里到火车站要换两次公交车,大概得两个小时。”
柳侠捋着袖子站起来:“我去给你做饭。”
柳凌也想站起来跟着柳侠,猫儿轻轻拉了他的袖子一下,柳凌就没再动。
十二点钟,柳凌要走了,外面很冷,他不让柳侠和猫儿下去送他,说以后他会经常这么来来去去,就像他们以前从柳家岭去望宁上学一样,不用当成什么事。
柳侠揽着猫儿站在阳台前,看着柳凌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柳侠讷讷地说:“我真想不出来,你五叔和震北叔叔原来那么好,到底什么事能让他们一下子就变得跟陌路人一样?你五叔现在在部队要是有个烦心事,连个说的人都没有,我都不想让他回部队了,就跟我们在一起多好。”
猫儿看着柳侠的脸思量了一会儿,说:“小叔,要是有人做的事全世界人都觉得不对,甚至是……罪恶,可其实只是因为喜欢那么做的人比较少,世界上的人不习惯,其实他们什么错都没有,你会跟着多的人讨厌他们吗?”
柳侠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不会,所有的新东西出现时人们都要抗拒一段时间才会接受,布鲁诺因为支持哥白尼的学说被视为异端给烧死了,事实却是他的认知至少比烧死他的那些人更接近真理,很多时候,被唾沫淹死的人比吐唾沫的人要干净高尚得多。
你大爷爷跟我们说过,只要自己做的事问心无愧,没坑别人害别人,谁爱说就让他说起,长舌妇这种恶心玩意儿杀不绝砍不绝的,到啥时候都有,把他们的话当放屁就行了
哎乖猫,我不是在跟你说五叔和震北叔叔吗,你怎么跟我扯到人言可畏上来了?”
猫儿楞了一下,然后眨巴着眼睛若无其事地说:“就是哈,好好的我怎么想起来说这了呢?
哎小叔,大伯也不知道到家了没有?咱出来这么多天,家里肯定到处落得都是灰,等回去,咱俩得好好打扫一遍。”
柳侠难得地现一次猫儿在他跟前会心虚,心里有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觉得好玩,同时,他也记起来,猫儿这话有点熟悉,五哥去年给他的信里有过跟这差不多的意思。
他忽然想到,猫儿的那个秘密难道不是关于他自己的,而是五哥的?
柳侠探究地看着猫儿。
猫儿觉柳侠好像起了疑,心里愣怔了一下,但现在他不可能跟柳侠坦白自己的秘密,如果柳侠认真地问起来,他也做不到对着柳侠撒谎,所以他想用自己在柳侠跟前永远有效的一招——跳起来扑到柳侠身上耍赖。
可猫儿没能像以前那样猴子似的一跃挂在柳侠身上,他现在还是没什么力气,所以他只是搂着柳侠的脖子抱着他:“小叔,咱该去睡午觉了,我瞌睡了。”
柳侠把猫儿抱起来,往上颠了颠,让他的腿环在自己腰上往卧室走:“嗯,转移话题,做贼心虚,大臭猫,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秘密瞒着小叔?”
猫儿大叫:“没有,就那一个,我这一辈子对你肯定就这一个秘密,而且,而且还只是现在不说,以后肯定会跟你说的。”
猫儿说到这里,胸腔深处忽然滚烫困顿,心脏紧缩,心底一阵惊慌,哪怕他这次的病真的能好,他真的能活到很老,他就一定有机会把这个秘密跟小叔坦白吗?小叔这么好,即便他离过婚,还是会有很多像周晓云那样漂亮又能干的人喜欢他,想嫁给他吧?
柳侠听到猫儿就那一个秘密,心里大感安慰,吹了声口哨把猫儿放在床上:“这还差不多。”
猫儿心里不舒服,又怕柳侠再问他,一钻进被窝儿里就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柳侠手指拨弄着猫儿的头,看着他不时颤动一下的睫毛,心里想:不管是谁的秘密,反正再过两年猫儿都会告诉他,早点知道晚点知道没什么区别;而且,如果心里藏个秘密能让乖猫觉得高兴,不告诉自己也没关系的。
可是,还是和乖猫之间没有一点秘密的感觉是最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