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之所以说自己组建不起一个测绘队,是因为,他听巩运明说过自己注册测绘公司的经历。
别的不说,就测量仪器这一条柳侠目前就办不到,他现在可是负债几十万,哪有钱买仪器?原来队里什么都有,用的时候领了就走,压根儿没感觉,可等他打算自己买,稍微想了一下就蒙圈了,怎么那么多啊?
还有更难的,技术人员,最低的丁级资质测绘队都要求五名技术人员,他现在有的,就是自己——还没有中级职称。
可是,这些事到了马千里嘴里,简直再容易不过。
“我想好了,你不用自己注册,注册资质那玩意太难满足,咱们挂靠,挂靠在总局直属大队,这样的话,你就不用一定要凑够五个技术人员了,咱们一般的小工程也不需要那么多技术人员,三两个就差不多了。
还有仪器,暂时就不用买了,租用直属大队的,等你揽到工程,一边挣钱一边充实家当,相信我,最多五年,你就什么都有了。
最重要的是,咱们总局能承接绝大多数的测绘项目,如果你自己注册一个最低资质的测绘公司,许多业务你能干也没资格接,这多耽误挣钱啊!”
柳侠用听天书的表情听马千里给他描绘完那个香喷喷的大馅饼,问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队长,听您这么一说,我压根儿就是一要饭的,人家直属大队凭什么让一要饭的挂呢?”
马千里心里暗暗骂了句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脸上却一派春风地说:“咱们给他钱啊,什么都不用干,一年白得十万块的挂靠费,搁谁都得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啊!”
柳侠被挂靠费给刺激得头晕眼花,搭公交差点坐过站。
一年十万,或者,按营业额比例上交。
十万啊,他还不知道自己揽不揽得到项目呢,就得跟人签上交十万的合同?这不黄世仁嘛。
所有项目合同都交一份给直属大队备案,按营业额比例上交挂靠费?
柳侠更不愿意,那岂不是他每挣一分钱直属大队的人就全都知道了,这跟敞开大门把自己的家底摊开在别人面前有什么两样,他还有一点*权吗?
柳侠回到家,坐在柳川花三十块钱买来的二手床上呆、愁。
愁了大概半个小时,柳侠猛地站起来,抓起包就往外走。在小区门口给柳川了个传呼说自己回荣泽今天晚上不回来,然后直奔公共汽车站。
到荣泽正好天黑,进大门的时候一辆大卡车从他身边过去,然后停了下来,杜涛从驾驶室伸出个头:“柳儿。”
柳侠冲他摆摆手:“现在才收工啊?作业区在哪儿?”
杜涛说:“三道河,原来那条路要往里延伸,一直修到南陈县边界,凤戏山现了个挺大的溶洞,荣泽政府打算把那里开成旅游区。”
几个人从后面车篷里噗噗通通跳下来,是二队长张援朝带的人,吴小林也在里边,几个人纷纷跟柳侠打着招呼,吴小林拿着个三脚架过来站在柳侠身边。
柳侠和从副驾那边下来的技术四科工程师许准打了个招呼,对吴小林说:“就说找你呢,我回来拿我的书。”
张援朝过来把吴小林手里的三脚架拿走:“给我吧,柳工找你有事,你们说去吧。”
柳侠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事,他就是回来拿自己的大学课本和笔记,课本有几本被吴小林借去一直没还,他正担心吴小林会分到外地作业区找不着人,现在正好。
吴小林一听柳侠是要回课本,忙不迭的说:“行行,你先回家吧,我给你送过去,秀华怀孕反应的厉害,我先回去看看她。”
柳侠回到家刚把稀饭熬上,吴小林和袁秀华一起来了。
书吴小林看得很爱惜,柳侠满意地收了回来,他邀请两人坐下聊会儿天。
袁秀华坐下,有点局促地说:“柳侠,我想跟你解释一点事。”
柳侠做洗耳恭听状。
“前些天你回来的时候,小林一直没找你玩,不是他要躲着你避嫌,是郑大哥交待的有话,让和你一起干过活儿的几个人都不要找你。”
柳侠非常诧异:“郑大哥?”
吴小林说:“对,他看出来焦队长是在拿楚远和你下马队长的脸,焦队长又特别疑神疑鬼,看见几个人一起说话就认为是在拉小帮派,算计着拆他的台,郑大哥说如果你一回来我们就找你,焦队长肯定会对你更那个啥。
郭大姐(郭丽萍)看你回来,想把她腌的韭花和糖蒜给你送点,万师傅(万建业)都没让,他说丁红亮一直盯着你呢,人家说,你稍微有点什么,他马上就报告给焦队长了。”
柳侠心里那点若有似无的郁气散了,他就觉得,郑朝阳、万建业、吴小林他们不该是这么薄情的人。
送走吴小林和袁秀华,柳侠把菜洗好,开始收拾整理自己的大学课本和笔记。
就好像大多数人辛辛苦苦上了十来年学,被什么分数函数微积分给难为的半死,结果工作后用到的最多也就是四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一样,柳侠工作后用到的专业知识也有限,很多专项领域的知识一次都没用到过,他觉得自己已经都快忘记了。
今天,他听了马千里的规划,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温习一下课本。
总局是省级专业勘探测绘单位,业务范围相当广,他如果挂靠,接到工程的机会比自己注册个丁级资质的测绘队要大得多,前提是他得有能力完成那些工程。
柳侠已经决定接受马千里的建议,挂靠总局直属大队,成立自己的测绘队。
不就是一年十万块吗?没什么大不了,他再没用,还能一年连一个工程都接不来么?如果能接到个大点的工程,他一下就能把好几年的挂靠费给挣出来。
柳侠边整理东西边合计挣钱,十分投入,骤然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先想到的不是去开门,而是冲向厨房,稀饭熬糊了。
来人是卜鸣,柳侠打开门的时候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在第三大队五年,和卜鸣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他和卜鸣的交流,基本上都是:两个人遇到,柳侠恭恭敬敬地放慢脚步或侧身站在一边,喊一句“卜工”,卜鸣面无表情地“啊”一声,点下头,离开。
卜鸣很直接,坐下就说:“马队长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我愿意挣点养老钱,就跟你谈谈,他说你要自己组个测绘队,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柳侠心里咆哮:“哪里来的差不多,是压根儿还没影儿好不好。”不过他说出来的话非常热情洋溢:“是,其他都差不多了,就差技术人员这块,我现在是助工,没资格独立承接工程,您要是愿意来,那真是太好了。”
卜鸣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我没什么要求,每个月给我工资册上的数目就行,还有就是水环境作业不是我擅长的领域,高原作业我身体可能不行,其他都没问题。”
柳侠试探着问:“如果作业区远离咱们这里可以吗?比如,京都。”
卜鸣说:“非洲也可以,只要你能办来手续。”
柳侠目瞪口呆,卜工这是幽了他一把默?
目送卜鸣走出栅栏门,柳侠转身拿起电话,跟猫儿和柳凌哭诉:“我被马鹏程他爹给架火上了,马上就要被烤成干儿了,卜老爷子找上门说指着我养老呢。”
他上次回去,已经跟猫儿说了他停薪留职的事,当然,他说的是自己强烈要求百般说服最后拿辞职相威胁,新队长慧眼识珠爱惜人才死活不干企图用更加丰厚的奖金腐蚀他,他不得不找了马千里走后门,最后才争取到停薪留职这个人人都羡慕的福利。
同样是停薪留职,被人逼迫和逼迫他人,效果差太多了,猫儿又是难受又是开心,总的来说,开心多过难受。
自己组队单干的事他也提了一下,说只是初步有那个想法,真要实施,至少是年后的事了,所以现在,忽然听柳侠这么说,猫儿和柳凌都感到意外。
不过猫儿很想得开:“小叔你别怕,到时候你就是没钱,他还能吃了你吗?”
柳凌说:“能让卜鸣那样的老工程师信任,说明你真的有这种能力,京都这几年展特别快,只要咱们肯下工夫,肯定能接到活儿。不着急小侠,万事开头难,你肯定行,”
行不行,到现在都得上了。
柳侠第二天带着一大包书又回到原城。
马千里效率相当高,柳侠一到,他就让柳侠去直属大队主抓业务的副队长那里谈挂靠的问题,柳侠满心忐忑地来到直属大队,副队长和会计已经在等着他了。
挂靠的合同条款很简单,写在纸上一共不到三张,副队长说,柳侠是本系统第一个以挂靠形式单干的例子,大家都没经验,他这份合同是按照其他单位的挂靠合同拓下来的,只把专业术语改了一下,柳侠可以先拿回去看看,如果有不合适的,大家可以商量着修改,他说只要有人开了头,估计以后单干的人不会少,合同肯定得修改到比较完善才行。
柳侠把合同拿回家,用毛老板一样的阴暗心理把合同逐字逐句揣摩了一遍,现这合同订的还挺缜密,各种情况都考虑到了,也没现什么语言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