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寒衣节一周,依然是天空湛蓝树叶金黄的秋日景色。
红彤彤的太阳缓缓没入燕胡山,浓重瑰丽的晚霞和它交错而出,上演昙花一现的辉煌时刻。
柳侠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漫不经心地欣赏着夕阳美景,从远处看,他整个人都融化在了这美景之中。
他是专门来看景的,最近每天都来,因为这里有一条从燕胡山流出的小河经过。
只是,他看着看着,心就会跑毛。
跑回柳家岭的夕阳群山中,或者,跑到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万里之外的一条河边。
猫儿在电话里说,那里临海,河很多,他们学校就在查河旁边。
而苏先生家所在的萨维小镇旁边,也有一条小河,河里经常有各种水鸟。
猫儿说,那些鸟一点不怕人,猫儿对着他们吹口哨,他们最多扭头看一眼,接着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从来不鸟人类。
柳侠左右看了看,他面前的小河一只水鸟也没有,他吸了口气,然后对着旁边的杨树林使劲吹了声口哨。
“哗啦啦!”
“扑棱棱!”
一群群麻雀和喜鹊斑鸠像遇到了劫匪的叫花子一般四下逃窜,连鸟类飞行时最基本的队形都不顾了。
同鸟不同命啊!
柳侠心里感叹了一句,万恶的资本主义的鸟过的跟大爷似的,自己这里的鸟却活生生活成了丧家之犬。
柳侠决定以后对自己家的鸟好一点,至少不能再用弹弓打它们了。
晚霞散尽,暮色从四面蜂拥而至。
柳侠拎起车子掉了个头,对着杨树林吆喝了一句:“’sorry!”
到了公路上跨上车子后,他回头又补充了一句:“to……to……ts.”
过了几分钟,到老杨树胡同口,他又自言自语说了句:“刚才说的对吗?靠,六级都给忘完了。”
到了大门口,就着路灯看了看停在路边的捷达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
柳葳暑假到荣泽全日制学了三天开车,让柳川给他办了个本,现在看见个车就想试试。今天是星期六,同时也是阴历十月初九,猫儿的生日,柳侠没去工地,就让柳葳开着车过瘾去了。
推开大门,暖暖的光从一个个窗口透出,半个院子都是亮的。
柳侠喊了一句:“我回来啦。”
几个声音同时回答:“正好,快进来吃饭吧。”
柳侠在院子的水池上洗了手,跑进了厨房。
桌子上摆满了盘子,是中午没吃完的菜拼了盘又回锅炒了炒。
小蕤正在盛饭,胖虫儿负责往餐桌上运,柳凌正从锅里往外拿热气腾腾的馒头,柳葳在布筷子,曾广同乐呵呵地坐在餐桌旁等着吃。
“嚯嚯嚯嚯饿死我了,”柳侠坐在曾广同身边的位置上,伸手拉着曾广同的围裙,“大伯你这围裙真漂亮,抽象派超现实主义。”
曾广同接过柳凌递的馒头:“错,我这百分百的自然派无现实主义。”
小蕤问:“爷爷,还有这种叫法?”
柳葳说:“叫法还不是人自己想的?曾爷爷这一说不就有了?”
小蕤说:“也是,曾爷爷这围裙还真是自然派。”
曾广同这个围裙是他画画时专用的,围裙上乱七八糟的颜色都是作画过程中蹭上去的。
据说很多文学家和画家都会有一种或几种拒绝改正的怪癖,这种怪癖能给他们带来创作灵感。
曾广同的怪癖就是他的围裙。
他在学校的画室、小柳巷的家和柳家的专用房间各有一条围裙,这些围裙都是从买来就没洗过一次,小柳巷那条的带子冬燕都缝了好几次了,围裙厚得都快赶上鞋底了,曾广同也不许换。
他说他经常会出现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副画的所有细节,面对空白的画纸时却突然间感到无从下手的情况,而围裙上乱七八糟的色彩会让他觉得安心、踏实,引导他进入作画的境界。
曾广同说:“我吃完饭要接着画,所以就穿着它吃饭了,你们没啥不良反应吧?”
柳家叔侄几人齐摇头:“没。”
曾广同端起碗:“中午没赶上正趟,来,咱再来为小猫儿碰一下,祝他生日快乐!”
几个人都端起了饭碗,胖虫儿专门跑到柳侠跟前跟他碰了一下:“祝柳岸哥哥生日快乐!”
曾广同国庆节从港城回来后,就在小柳巷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其后大部分时间不是住在茶舍那边,就是和小蕤一起回柳家住。
昨晚上他住在柳家,说好了今天和大家一起给猫儿庆祝生日,早上起床后忽然想起,今天是京大美术系一位教授画展的第一天,他早就答应了去捧场的。
中午柳凌和柳侠做了一大桌菜,还自己擀面条做长寿面,曾广同回来已经两点半了,没赶上。
柳侠说:“祝柳岸哥哥生日快乐心想事成长命百岁!”
柳凌说:“来幺儿,我祝孩儿身体健康提前拿到毕业证!”
柳侠和他碰了一下:“再加个长命百岁。”
柳凌说:“好,祝猫儿身体健康提前拿到毕业证,回来找个好工作,开开心心干一百年。”
柳侠笑得嘴快咧到耳朵后去了。
小蕤碰完了,有点愁地看着一大碗小米绿豆稀饭,问:“不用一口喝完吧?”
曾广同笑起来:“小蕤,孩儿,你咋这么实在咧?这以后做生意会中?”
柳侠说:“中午都碰过酒了,这不用。”他说完,自己呼呼噜噜几口就把一碗稀饭喝完了。
小葳喝了一大口稀饭:“俺伯说,滑头赚钱是一会儿,实在人赚钱是一辈儿,小蕤能一辈子都赚钱。”
曾广同哈哈大笑:“看来是爷爷想偏了,来来来,再为咱小蕤赚一辈子大钱碰一下。”
一阵叮叮当当碰碗的声音,大家一起祝小蕤以后年年大财。
胖虫儿高高兴兴又跑回去跟小蕤碰了一下:“小蕤哥,你财了给我批一冰箱冰激凌哦。”
“一个冷柜车。”小蕤回碰了下胖虫儿的碗。
小家伙吃凉的多了会咳嗽,夏天冬燕就监督着每天吃冰棍不准超过三个,所以,尽情地吃冷饮成了胖虫儿的执念。
白天现在短了很多,他们吃完饭还不到八点,天已经黑透了,随着夜的降临,空气中终于有了寒意。
曾广同要接着画画,不方便太多人在旁边,小蕤主动要求过去帮忙拿拿颜料之类的,其他几个人收拾完了锅灶去书房聊天。
他们走到书房门口,看到程新庭回来了。
开学后,程新庭教的那几个小孩子的课改在了星期六。
他现在在努力攒钱,希望在三十三岁生日前给自己买个称心的房子和一辆差强人意的车。
程新庭说他已经吃过饭了,让柳家叔侄不用管他,柳侠和猫儿打电话时帮他带声问候就好,他洗漱一下就过去围观曾广同画画。
柳侠一进书房先抬头看表,七点五十七。
他和猫儿约定的通话时间是十点半。
柳侠和猫儿现在通电话的时间不固定,都是根据猫儿那边的课程安排临时决定:今天打电话,确定下次的通话时间。
城和京都十二个小时的时差,京都的时间比成早,也就是说,柳侠他们现在的星期六已经快过完了,猫儿那边正好是星期六的早上。
上次打电话,柳侠本来想和猫儿约定刚刚过去的七点钟,也就是猫儿那边的早上七点钟,早早和猫儿说一句“生日快乐”的。
可猫儿说,他们隔壁h大邀请了一位非常著名的计算机专家,星期六早上八点开讲座,那位专家是个技术狂,整天沉浸在数据洪流中,轻易不接受这样的邀请,机会难得,他要早早去占位置。
讲座两个小时,他再骑车回到萨维小镇的家需要半个小时,所以,他们只能约在十点半。
胖虫儿在,看电视得小心题材,出现十八禁镜头太尴尬,柳葳选了新闻节目。
胖虫儿抗议,自己换了个综艺节目,一群小明星在玩弱智游戏,胖虫儿喜欢那个大眼睛美女,说听她说话会想流口水,特别有意思。
叔侄三人对明星都无感,就让胖虫儿把声音调小点,他们坐着闲聊,话题很快就说到楚凤河兄弟。
国庆假期后一周,楚凤河就判了,判三缓四:拘役三个月,缓期四个月执行。
那个张院长遵守了约定,这个判决比柳川预计的最好结果还要好:今年的春节在阳历一月底,楚凤河只要在四个月内没有生新的违法行为,春节后一周他就可以离开荣泽了。
但缓刑期间要在户籍所在地接受当地执法部门监督,楚凤河现在按要求每个月去望宁派出所汇报一次。
柳川让他在柳钰的厂子里干活,活儿闲的时候和柳钰一起回柳家岭,这样的安排是柳川担心楚凤河那畜生爹和后娘几个人故意挑衅楚凤河,逼迫他犯错。
楚凤河后娘带的那个弟弟,现在也已经二十出头了,成了望宁街上一个混混,整天扬言要弄死楚凤河和楚小河。
楚凤河心智成熟,加上有柳钰和柳魁他们关照,他本人的日子其实挺好,现在最艰难的是楚小河。
在单位,荣泽二中的老师和学生家长都有人参与集资,他们当初都是自愿的,和楚小河没有一点关系,但他们现在找不到楚凤河,就找楚小河闹,趁着楚小河正上课的时间闯进去。
闹了三次后,楚小河现在被调去后勤处,专门管理学校花卉。
家里边,楚小河的岳父岳母听说楚小河真的卖了房子,就怂恿女儿离婚,并托他们在教育局的亲戚把楚小河的妻子调到了荣泽一中。
楚小河的妻子对他有怨愤,但并不想离婚,可她在父母家人面前根本不敢说,她偷偷找到楚小河,让他想办法再买一套房,哪怕是二手顶楼一室一厅都可以,这样她就能在父母跟前有个交待了。
可楚小河现在哪里有钱买房?他每月的工资一到账,学校那两个老师就找上门了,他们每个月就给楚小河留五十块钱,其他两个人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