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简姐的身影拐过了上屋的墙角,陈震北放下书,打开了相册。
相对着的两张相片。
左边一张,是柳凌的左侧斜侧面,他穿着夏季军装,坐在草地上,腿上放着一本书,眼睛却看向远方,这张照片的镜头抓的特别好,可以看到柳凌身侧的河流波光粼粼,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曳。
右边一张,依然是柳凌的左侧斜侧面,他穿着牛仔裤白汗衫,坐在矮石墙上,腿上放着一把玩具冲.锋枪,枪上还有一个弹弓和一个颜色艳丽的塑料小摇铃,他依然看着远方,身上是斑驳的阳光,身后后是大柿树和凤戏山的轮廓。
柳凌的手指覆在左边那张照片人物的脸上……
“哎,你干什么?你怎么不经过允许就随便给别人照相啊?哎?是,是你?”
“对啊,就是我,我那么好心地把你个罗圈腿给弄进部队,成全了你的理想,怎么,连拍张照片……”
“我已经跟你说了,我不是罗圈腿,我们家没一个罗圈腿。”
“可这事你们县武装部的人知道吗?”
“……”
“不过,好在我知道,对吧?所以……,所以,坐好了,让我再取个景怎么样?”
“我知道是你跟我们县武装部的人说了,我才能当兵的,可我不喜欢照相,要不,要不我……给你……”
“你给我?哈哈哈,你又不是女的,我要你干嘛使啊?”
“这关男女什么事?我又不是要卖身为奴,我是说,要不我给你钱吧,全当是给你送礼表示感谢了。”
“唉,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所以,为了表示你并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来,像刚才那样再坐一会儿,让我照一张。”
“哼,我就是知恩不报,就是不让你照,你有本事把我开除军籍吧。”
……
那时候你十八岁,虽然贫穷依然,可你快乐自信,活得随心随性。
而现在……
陈震北的手指抚过右边照片上柳凌的面颊。
几乎同样的姿态,看上去的感觉却天差地别,十八岁的柳凌的眼神也云游天外,但那是充满了激情与期待的眼神,好像那不可知的远方等待他的,尽是他所向往的。
而现在的柳凌,陈震北可以想象他目光的尽头是什么,一定是小萱和柳家其他那些无忧无虑的孩子,那场面一定是欢乐喧闹的。
但柳凌的目光却是沉重的忧虑的,他似乎是被困在了黑暗囚室的囚犯,想在虚空之中,找到一条逃出生天的路。
“啊——,不算不算,大哥你装孬了,咱再猜一盘儿。”
“小萱你个小孬货,你想耍赖是不是?大哥跟你一齐给手伸出来,咋装孬了?”
“你就是装孬了,要不为啥你回回都猜赢不当瞎子?嫣嫣,你说,大哥是不是装孬了?”
隔壁传来孩子们的玩闹的声音。
“啊呀呀呀,啊啊——”正在努力想爬到柿树边的小家伙听到了,也不爬了,坐起来对着老爹叫。
陈震北伸出手,让小家伙扶着站起来:“想去找爸爸和哥哥玩了?”
“啊呀。”小家伙对着柳家的方向伸手,“呀呀呀呀。”
陈震北捏了捏小家伙的鼻子,抱着他站了起来:“王叔叔不在,今儿让阿姨抱你过去吧。”
仿佛听到了陈震北的话,他话音未落,简姐就拿着个装满了水的小奶瓶和一个塑料包走了过来:“先生,你看书吧,我抱思危出去玩一会儿,孩子不能老呆在家里。”
“好。”陈震北说,“他正闹着要去隔壁呢。”
“小孩儿都喜欢热闹的地方,”简姐接过思危,“柳先生一家也都特别好,小萱也特别喜欢咱们家思危,我抱他过去玩会儿。”
看着思危高兴地叫着出了大门,陈震北重新翻开了相册。
我三十五了,你三十二了,我们已经失去了这么多年,如果有一天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的,我不想把我们珍贵的时间用于挽回曾经错过的其他,我知道,你也一定不愿意……
五十二号柳家大院忽然一阵欢呼,小萱麻溜儿地溜下树,奔到简姐身边:“姨姨姨姨,叫我抱抱孩儿呗。”
柳思危看见小萱,高兴得手舞足蹈:“啊——啊呀呀!”
胖虫儿在树上喊:“小萱你还摸不摸柿猴儿了?你不摸俺几个自己干了哦。”
小萱纠结道:“我想摸,可我也想抱弟弟啊。”
坐在柿树下看书的柳凌站起来,对简姐微微点头,然后对小萱说:“爸爸先替你抱着弟弟,你跟哥哥他们摸完柿猴儿,再下来跟弟弟耍,中不中?”
小萱马上高兴了:“中。”他又问简姐,“姨姨,今儿晌午叫弟弟搁俺家吃饭中不中?反正孩儿也不吃奶,搁哪儿吃都一样,俺爸爸做饭可好吃。”
简姐说:“那样多给你们添麻烦啊。”
柳凌接过柳思危,对简姐说:“没关系,我家小萱喜欢小孩儿。”
萌萌在树杈上坐着,也说:“不麻烦姨姨,我耍一会儿就下去,我可会抱孩儿。”
简姐放心了,她来的时候周嫂和林洁洁正在前面缝被子,她过去帮忙。
入冬前把家里所有被褥都拆洗一遍是柳家人的习惯,这可是一大波活儿呢,在柳家岭,即便孙嫦娥、秀梅和玉芳一起,也得忙活好几天。
十一点,简姐回了一趟自己家那边,端了一大托盘蒸好的蒜蓉扇贝过来,说是老吴家里人捎过来好多海鲜,他们那边除了老吴没人喜欢吃,嫌腥,请孩子们帮忙给吃了,要不就放坏了。
小萱是个馋嘴猫,明明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却对海鲜的接受度特别高,他自己就吃了一口气吃五个,还意犹未尽。
柳思危则是逮着柳凌蒸的肉糜蛋羹,吃了满满一小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