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幅浓墨重彩的风景油画。
背景就是柳侠刚刚做汤时还在脑海里反复出现过的两个帅得掉渣的老头儿并肩走过的凤戏山秋景。
油画在真实感上经常不输于照片, 许多还能比照片更有冲击力, 因为油画的色彩更强烈。
曾广同的这幅画就是如此,而且因为画的尺寸特别大背景也非常深阔辽远, 视觉上的冲击力更是被无限放大。
这幅画的背景并不完全写真。
因为从柳长青家到三太爷家中间那个无名山包的小路两旁, 柿子树并不多, 而画中两个从远处并肩而来看上去就是在悠闲散步的青年, 身后却被形状各异的深秋的柿子树点缀的如梦如幻, 黄橙橙的柿子和树上残留的少许几片颜色极为艳丽的柿树叶, 远处漫山遍野红艳艳的黄栌和各种深深浅浅颜色的落叶乔木,以及偶尔散落其中的青翠松柏,再配上远方苍茫厚重的深冷色背景, 构成了一副充满矛盾又无比和谐的美丽画卷。
第一眼, 会有洪荒大地人如蝼蚁的苍凉感;继续看,绚烂的风景里并肩而行的人和隐在山林深处的小屋,是人世苍茫有你相伴的安然归属感。
画里的人物所占比例非常小, 面容甚至都只是个模糊的轮廓,但见过现在的柳侠和柳岸两个人的人, 却绝对是一眼就能够认出他们来的,何况是柳侠本人。
柳侠看着画里的自己和柳岸, 简直要乐傻了, 他搓着手问曾广同:“大伯,人家都说猫儿我们俩的身材远看一模一样,而你这幅画,仔细看, 猫儿我们俩连衣襟被吹开的幅度都差不多,更不用说型啊什么的,可我怎么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我哪个是他啊?”
程新庭帮曾广同回答:“这就是功底,老师的人体解剖学估计比很多医科毕业的大学生还好。”
柳侠觉得这个解释不够:“我们身材几乎一样,还都穿着衣服,看不出骨骼肌肉什么的呀。”
程新庭说:“人的五官就那么点东西,用尺子来量的话,可能好多数据的差别就跟人的DNA似的,小数点后好几位才有一点点不同,可在我们这些同类眼里,几十亿个数据,却永远都不会搞错。”
柳侠点头:“这倒真是哈。”
人就那么大一张脸,还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他长了三十年,见过的人数不清,从来没把不相干的两个人弄混过,包括双胞胎的刘狗剩和刘狗旺、小雲和小雷。
曾广同舒服地摊在沙上:“幺儿,你就跟大伯说,你待不待见这画儿吧?”
柳侠恨不得把画搂怀里抱着:“太待见了,大伯你不知,我十点多才跟猫儿打过电话,将我还正搁脑子里想俺俩老了以后回柳家岭哩日子咧,跟你这画几乎一模一样啊,大伯,你不是偷听过我哩梦吧?”
曾广同笑呵呵地说:“我没偷听过你哩,我正经听过小猫儿哩,他陪着我去B城那一天,跟我说了半天他哩理想,就有老了要跟你搁凤戏山,每天三次饭后百步走。”
“嘿嘿嘿嘿,”柳侠笑着摸摸画上柳岸的脸:“这傻孩儿,好不容易去美国恁牛逼哩地方了,却还成天想着回凤戏山。”
看柳侠盯着画一副要看到天荒地老的架势,程新庭不得不提醒他,曾广同还没吃饭。
柳侠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饭还在厨房扔着呢。
知道柳侠昨天回来,柳凌提前准备了很多菜在冰箱里,程新庭不让柳侠动手,他半个小时不到,就做出了三大碗看上去极其诱人的臊子面——柳侠知道程新庭做面很好吃,决定放弃蛋炒饭,先吃面。
三个人刚刚准备开吃,就听到院子里许应山的大嗓门:“幺儿,柳侠,曾老是不是在你这儿?”
柳侠先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面条才笑着回答:“没有,我好多天没看见大伯了。”
许应山通通通地半跑着过来:“没有才怪,我都闻到你们在背后算计我的味儿了。”
他掀开帘子,看着笑吟吟扒着面条吃的三个人,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你们,你们,就就就,就这么嫌弃我?”
柳侠大笑着说:“不嫌弃你本人,可是嫌弃你那颗孔方兄的心。”
“还有饭没?快饿死我了。”许应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先对着柳侠,然后马上转向曾广同,“我跟朋友搁锦绣谷那儿刚上桌,接傅老那小弟子的电话,说你刚从他老师那儿拉了一副画走,傅老一个朋友惦记那画好久了,但傅老有话,说是帮朋友裱的,不卖,也不肯告诉他那是谁的画,那小弟子想帮人撮合这生意,就找上了我。”
柳侠把自己蒸的米饭和半盘子尖椒炒鸡蛋端出来,问许应山:“吃这个还是再给你做面条?”
许应山招手:“就它就它,我喜欢吃炒米,不过兄弟你先把你面条分我两筷子我也不嫌弃。”
曾广同嫌弃地看着许应山:“幺儿比你小三十岁!”
许应山自己站起来,拿了碗筷过来,从柳侠的碗里扒拉面条:“我心年轻,哥咱不说这个,那画儿呢?”
曾广同慢条斯理地说:“我都没敢让许老帮我裱,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侠把米和菜一起倒进锅里,回头得意地说:“在我卧室挂着。”
许应山撂下筷子就去拉程新庭:“兄弟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程新庭和许应山点了个头后就一直低头扒拉饭,就是不想被他盯上,这会儿还是没逃过,抱着碗坚决不动:“许大哥,我昨晚上就没吃饭,你让我吃完这碗面咱再去。”他知道曾广同不可能卖这幅画,才不跟着两边讨人嫌呢。
许应山跑过去,直接关了火,架巴着柳侠就往外走:“走走走幺儿,你跟哥过去看。”
柳侠顺手捞了自己的面碗跟着他往外走,还给曾广同做了个鬼脸儿。
他才不怕许应山抢画呢,就许应山的个头儿,他一支胳膊就能把他给夹大门外去。
许应山看到了那副占据了快一面墙的画,痛心疾地瞪着柳侠,活像看一个挥霍光了祖宗丰厚家业的败家子:“柳侠啊,幺儿啊,你说,咱自个儿家,挂个什么不是挂,啊?花花儿的就行了,咱干嘛要把几十几百万的挂墙上,亏不亏啊?”
柳侠非常舒心地吃着面条:“好看,不亏。”
他判断绘画作品好与不好的标准就是漂亮与否,而今儿这幅画何止是漂亮。
许应山盯着画,那眼神撕心裂肺:“曾老有生之年第一幅大型油画作品啊,国画大师唯一的一副油画作品啊,就挂在你的卧室里,我我我……”
柳侠笑嘻嘻地指着画里的两个人:“这是我跟我家猫儿的肖像画,不挂在我的卧室挂在哪儿?”
许应山表情痛苦地打量着柳侠:“你知道什么是肖像画吗?”
柳侠快乐地看着画中人:“我不用知道,反正这画是我的。”
……
许应山回到厨房,瘟鸡一般没精打采地吃他的蛋炒饭,当他听说画被抬进柳家大门时,他就知道自己基本上没指望了,再看到画里的两个人,他就彻底死心了。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怎么办?
他家里有一副曾广同十多年前给他爷爷画的肖像,就是油画,不知道的人,第一眼会当成是照片。
从那时起,许应山就惦记着要收藏一副曾广同的油画,但他从来没说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