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入冬以来片雪不落, 冬天的感觉依然如故, 尤其是夜晚, 再出了市区,行走在星辰寥落的苍茫天地之间,寒冷萧瑟是来自灵魂的感受。
晚上的高速公路车辆比白天少的多, 柳凌的车速不知不觉就飚了上去,当他意识到超过了限速,马上调整, 过不了多久就又提了上来, 几十公里的路, 这个过程反复数次。
他的心底燃着一团火, 烧得他身心俱乱,理智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他不能进服务区,他不应该进, 在另一个人还是别人的丈夫的时候,他们不能见面, 可是……服务区的标志显示出最近的距离。
减速,打转向灯, 进入匝道,车子缓缓进入服务区。
在这样的冬夜,他不想让他在这样一个没有一点归属感的地方等待。
柳凌没有直接去餐厅的位置,而是一进入服务区可以分流的地方,就靠右边路侧停下了——他得让自己平静一下, 想想他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自己该以什么理由说服他。
五分钟后,柳凌再次启动车子,来到了餐厅前停车的地方。
刚刚离开繁华的京都,一般车辆到这里都还不需要补给,所以这个服务区很小,设施相对简陋,除了餐厅门口和加油站比较亮堂,其他地方的光线只能说勉强够用。
柳凌在车子里看了看餐厅的方向,餐厅门口和附近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熄火下车,打算去餐厅看一下。
刚把车门打开,前面一排距他有十几米的地方,一辆车的车门也突然打开,一个人大步走了过来,在他刚刚走下车的时候,已经从他手里拿走了车钥匙:“去副驾上坐。”
柳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陈震北半环着他的肩,硬带着他往车子的另一面走:“风大,快上去,我开车。”
服务区很冷清,但还是有三五个人在走动,柳凌没有抗拒,顺着陈震北的力道坐进了车里。
陈震北大步折回,坐在了驾驶位上,并迅速插上钥匙,准备动车子。
柳凌按住了他的手,用眼神问道:怎么了?
陈震北僵了一下,被按住的手没有动,慢慢转过头看着柳凌的眼睛,停了片刻才说:“我送你回去。”
柳凌不说话,还是静静地看着他,显然是不赞成他的想法。
陈震北平静地和他对视:“你这几天都在加班,今天早上六点四十出门,一直到现在。以前你不止一次冲我火,要求我不能疲劳驾驶。”
柳凌沉默了片刻,慢慢拿开压在陈震北手上的手,同时艰难地剥离自己的目光,看着车外灰白的空间:“我没事,你,别太紧张,到井方服务区我会休息一个小时左右再走。”
陈震北说:“如果现在咱们换一下,你会放心让我走吗?”
柳凌深深地呼吸,慢慢地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
陈震北抬起右手,放在柳凌的肩上,然后越抓越紧。
柳凌抬起自己的右手覆盖上去,无声地看着前方。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了片刻,陈震北说:“系上安全带。”
柳凌拉过安全带系上。
车子启动,很快就出了服务区,再次进入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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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芳领着压了三次,让所有来参与压床的孩子都在她的带领下压过一遍后,她就离开了,接下来是孩子们自由挥的时间。
小蕤窑洞里的炕盘的非常结实,一圈都是砖砌的,对外的一面,最上头的部分还是何家大哥用厚厚的老榆木板包的边,刷了朱红色的漆,孩子们再闹腾也砸不坏。
秀梅拿了两包糖过来,让小莘不时撒一点,刺激孩子们的积极性,蹦的越高,叫的越响,得到的糖越多。
压床就是这样,越热闹越好。
不热闹证明这家人人缘不好,没人愿意帮忙压。
柳侠的嗓子都快喊哑了,挣到的糖都便宜了柳宁堃和柳敬文,牛墩儿家的小猴子也从他兜里掏了好几块。
柳家自家的孩子早就不稀罕糖了,小萱和柳若虹抢到,也都是再分给别人。
柳侠最后是被晓慧给叫走的,他刚到家时吃饭太猛,先下了一大碗都是肉的炖菜,胃给腻住了,鸡蛋甜汤好的时候,他就喝了一碗,现在,孙嫦娥让他过去再喝一碗,还凉拌了一份姜汁芹菜给他爽口。
闹腾了老半天,柳侠的胃还真给闹开了,他呼呼噜噜就喝了一碗半甜汤,把芹菜也吃了个精光。
曾广同看着他,羡慕的对柳长青说:“年轻可是真好啊,我现在是看见啥都没胃口,偶尔馋一样东西,吃两口就不中了。”
柳长青看着柳侠:“年龄是一样儿,小侠他也是身体里头亏哩狠了,需要这样填补。”
柳侠伸长腿,靠在柳长青身边:“没,我可健康,我就是咋吃都不长肉哩体质,咱家人不都是么。”
柳长青说:“有点这方面哩因素,不过你还是劳累哩太狠了,这样吧,这回你回来了,就多住几天,叫您妈您嫂给你多做点好吃了,养出来点肉再走。”
柳侠叫了起来:“啊,伯,那可不中,我不能给工程干半截给扔那儿,我不去,那几个人都得喝西北风。”
柳长青轻轻叹了口气,担心地看了看孙嫦娥。
孙嫦娥刚才跟他说起柳侠又瘦了的时候,泪啪嗒啪嗒直掉,他实在是看不得孙嫦娥心疼却又毫无办法的样子,所以想让柳侠在家多养几天。
孙嫦娥坐在炕边,摸着柳侠的脚难受:“孩儿,咱本来说考上大学,以后就能坐着享福了,你这咋还不胜搁家种地咧,种地现在还能独个儿当家,累哩狠了就歇两天,你这可中……唉……”
她知道柳侠是队里扛大梁的,不能离开,所以她再心疼,也不能硬把柳侠给留在家里。
柳侠这边觉得特别对不起自己的妈,他每次回来都让孙嫦娥难受,可是怎么都吃不胖,他也没办法啊。
柳长青看柳侠的难受样,拍拍他,又拍拍孙嫦娥:“今儿这么高兴哩日子,都别想恁多,左是也吃饱了,叫孩儿出去耍吧。”
正好压床闹腾的时间也够长了,柳葳领着一大群跑出来,大呼小叫地从堂屋门口冲向西边的开阔地。
孙嫦娥站起来拉柳侠:“来,爬起来,去耍吧。”
柳侠跳下床,对曾广同说:“大伯,我去外头刷了哦,你跟俺伯说话吧。”掀开帘子就跑了。
院子里,柳魁和柳茂几个人又往土灶里添了几根粗大的树枝,让火焰更旺些,方便孩子们玩耍。
萌萌带着柳若虹、柳爱文和几个女孩子在打秋;柳葳做裁判,小莘和他一群在柳家岭小学时的同学,还有两个小阎王、小萱在比赛打马车轱辘。
小蕤站在秀梅身边观看。
柳侠走到小蕤跟前:“孩儿,今儿好好看看吧,明儿一结婚,你就成大人了,就不能再跟他们这样耍了。”
小蕤眼神复杂地看着玩耍的孩子们:“我知,我……我有时候也想永远都不结婚,一直就现在这样,可是,洁洁真哩可好。”
秀梅扭过身,戳柳侠的脑门儿:“幺儿,你独个儿长不大、不结婚就妥了,还搁这儿拔小蕤哩气门芯儿,你咋当叔咧?”
柳侠嘻皮笑脸地说:“我说哩都是实话嘛,大嫂你咋这么厉害咧。”
秀梅拿眼睛剜他:“哼,我厉害?我要是真厉害就轰着咱妈,非给你娶个媳妇,然后给你生一窝儿孩儿,叫你忙的成天查不过来脚趾头,看你还有时间跟这儿晃荡着戳逗小蕤没。”
柳侠往柳葳那边跑:“不是戳逗,是真哩,一结婚就是不能随便耍了嘛。”
秀梅被气得哭笑不得,说小蕤:“您小叔搁这上头就是个二蛋货,别听他瞎说。结婚可美,结婚了,有家了,俩人互相照应着,就是耍也有个作伴哩。”
小蕤点头:“我知,你跟你跟俺伯、俺三叔跟三婶儿样。”
柳侠听不见大嫂对他的评价,他正摩拳擦掌准备下场跟俩小阎王比赛打马车轱辘。
他脱了羽绒服,捋起袖子,都摆好预备姿势了,小莘说:“小叔,你哩腰好了?”
柳葳马上警觉起来:“咱小叔哩腰咋着了?”
刚刚打了一整圈马车轱辘从场上下来的小萱喘着气说:“压床哩时候我坐咱小叔哩肚子上,坐哩有点猛,砸住小叔哩腰了。”
柳葳马上把柳侠的羽绒服给他披上,把他往旁边的树疙瘩上推:“哎呀,那可不敢再打马车轱辘了,将砸住,要是再闪一下,可不得了。”
柳侠挣扎:“我没事儿,我就是,就是……稍微有点疼,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小莘和小阎王、柳若虹一起作证,柳侠当时真被砸住了,还疼的哼哼了半天。
柳侠被柳葳和闻讯赶过来的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一起给摁在藤椅上,柳川给他做了个简单的检查,证明他腰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后,他腿上被盖了条小褥子,腰部还加了个靠垫,静坐休养。
柳侠郁闷地在心里誓,以后再也不表演的恁夸张了。
小萱很内疚,觉得小叔现在成病号,完全是自己的责任,马车轱辘也不打了,搬了个小板凳过来陪柳侠坐着。
平时都是八点多就睡了,今天这会儿已经块十点了,所以坐了没多长时间,小家伙就开始犯瞌睡,睁不开眼了,柳侠把他抱起来,用小褥子盖着。
小萱迷迷糊糊地问他:“俺爸爸咋还没回来咧?”
柳侠看看天:“快了孩儿,现在都九点多了,最多再有十几个钟头,您爸爸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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