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兰城南面的千泉山缓坡谷地,一支唐军正在低头赶路,旗帜全部卷起扛在肩头上。
哨探骑着快马来到唐军的前列,翻身下马躬身叉手:“报,将军,校尉,继往绝可汗率队转道向俱兰城而去。”
赵崇奂拍了一下脑门,怒声说道:“他们是蠢驴么!这个时候不去怛罗斯,往俱兰城做什么我们安西军的押官是谁!”
这哨探只是叉手,并不作声。
元涛开口问:“你归来绕过俱兰城时,可发现城头上有无兵卒,城门是否关闭。”
“城头并无兵卒,城门也没有关闭。”
元涛正色朝赵崇奂叉手道:“属下建议我们立刻赶过去,万一有什么不测,可及时相救。”
赵崇奂将夹在腋下的兜鍪戴到头上,抬起马鞭说道:“那就传令,转道俱兰城,瞧瞧突骑施人有没有搞鬼。”
“转道俱兰城!转道俱兰城!”兵卒们传话喊声在山谷间回荡。
……
龙武军快马一窝蜂冲到俱兰城前,樊绍猛然勒马停下,挥手示意众人停止喧哗。
他扯着缰绳使战马来回游走,抬头狐疑地望向城头,摇摇头说道:“这也太安静了。”
藤牧带着安西军拥持着可汗家的马车赶到,也驱马向前往城头上望去,也开口说:“太安静了。”
北门处却有驼铃声响起,众人远远地朝那门洞中望去,门中空旷处有两只骆驼,可能是没有栓好牵绳,在门洞处慢悠悠地徘徊。
“嘿呵,”樊绍轻蔑地笑出了声:“我就说嘛,你们安西军打的仗多了,倒把胆子给吓小了。”
“兄弟们!进城!”
“等等!”藤牧伸手拦阻:“应该先派两个人进去探探!”
……
城墙下唐军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趴伏在城墙上的突骑施兵卒们连大气也不敢出,叶护狰狞着脸低声唾骂:“奸猾似鬼。”
他给左右两名亲卫使了眼色,这两人立刻摘掉毡帽,把辫子咬在口中,带了六七人手持榔锤和尖刀贴在城洞两侧,屏住呼吸握住尖刀。
两名身披银盔细鳞甲的龙武军戏谑道:“我们愿意进去一探究竟,不过万一有胡姬让我们抢先了,你们可别怪我俩先下手!”
那龙武军将领骂了一声:“就废话多!快进去!”
两人悠哉晃动着腰间的横刀,罗圈着双腿蹒跚而入,甲片晃荡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
“你看,什么都没有,就是。”
两人刚出门洞,便有两名突骑施汉子从背后扑出,尖刀逆着鳞状甲片顶入了后背的皮革中,还有两人手中高举着长锤,似乎下一瞬就能落下来。
“憋动!动就捅死你们!”
龙武军士卒的嘴唇扑簌簌地哆嗦,下巴轻轻地点了点头。
“快,到城墙上去。”
……
众兵卒在外面多等了一会儿,便有人按耐不住自言自语道:“乍回事,这两个货是不是看见胡姬就走不动道了?”
两人出现在城头上立得笔直,挥动着手臂开喊:“进来吧,城里只有商人。”
喊罢后的两人消失在城墙上,身躯僵硬向后倒退,藤牧看不清他们的面部表情,但疑心未有丝毫消减。龙武军们嬉笑着催动战马拥挤着朝城门钻去,樊中侯一面责骂一面从后面赶上,史昕也已等不及,挥动马鞭抽打马臀,交河公主掀开帘幕焦躁催促着车夫,仿佛城内有丰盛的大餐,迟了就赶不上热乎的了。
在众皆欢喜的时刻里,藤牧却突然爆吼一声:“安西军!把可汗和公主扣下!”
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不知该不该听从命令以下克上。
藤牧无奈,亲自疾奔过去,一把从史昕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竟将其双手反剪到了身后。一帮兵卒这才知道藤押官竟是来真的,蜂拥上去拽着马缰将马车往回拖。
“安西军!你们他妈的!要犯上作乱,要造反吗!”
史昕狂躁地骂出声,交河公主在车里也惊得花容失色,龙武军一半已经涌入了城门,另一半看见这突然的变化,竟要折返回来平叛救可汗。
叶护在城楼上狂躁地跳起来:“就差这么一点儿!我咄!”
他大力挥动手臂喊道:“封门,内外夹攻把城内城外的都给我弄死!”
城门轰隆一声迅速闭合,城外骚乱争夺的众人还在吵闹,多数人却迅速回头,身体僵硬凝固原地。城中响起汹涌的喊杀声,礌木,大石的投砸声和沉闷的嘶吼声响起。
与此同时,城上女墙垛口站起戴着尖顶铁盔的突骑施兵卒,挽起长弓对着城下一顿攒射,唐军这才反应过来,剩余的龙武军和唐军拉着辎重往远处撤。
叶护捏着马鞭对射手们大声训责:“给我朝脸上射!射甲能射透吗!”
史昕可汗的护卫队总算逃出城墙箭矢的投射范围,喘息未定之际,正准备往怛罗斯方向撤退。
叶护站在城墙上哈哈大笑:“阿史那昕,今日此时此地便是你的死期,本叶护怎么可能让你从俱兰城这里逃脱!”
史昕可汗闻声心惊,众唐军将他簇拥在简单的阵型中央,手持刀枪朝外张望。
马蹄声如在地底沉闷的鼓点,灰压压的突骑施骑兵如同被压在地面上的乌云阴影,从俱兰城的两侧朝他们迫来,而从正面进击的,是步骑结合的军阵,有阵前排的长枪,排在中间的射手,还有后阵被驱赶着成群的牦牛。可汗的白狼皮大纛高举在阵列中央,纛前方的阵列甲胄鲜亮,虽然种类色泽斑杂,锁子甲和鳞甲扎甲混着穿,但从披甲率来看,这是贺莫的亲卫队。
“安西军,结阵!”
藤牧大喊一声,安西军的阵势发生变化,组成了四方阵,将他们的给养马匹和史昕家的牛马车围在中间。只是这五百人组成的阵型稍稍有些薄弱,拥有步槊的弩手只能维持三个方向,朝向俱兰城墙这一面却只能用手持刀与盾的跳荡代替。
安西军阵列摆出,却把龙武军给晾在一边儿,樊邵面色惊恐地望着远处。这仗怎么打?这仗还用打吗?集结在俱兰城外的突骑施军队至少有一万五千人,城中还有许多敌军,包围了他们这帮不满千人的疲惫卫队。
他不得打马过去向经验丰富的同僚探问:“藤押官,我们是龙武军……咳,没怎么打过仗,请押官教我,该如何破、破敌。”
“破敌?”藤牧不禁笑道:“强敌以十五围一,你竟然还想着破敌,不应该想着如何突出去吗?”
藤牧取笑的态度让樊邵心中不忿,但也不得不放低姿态拱手相问:“请问,该如何突围。”
眼下大敌当前,藤牧自然不会得势不饶人,端正态度说道:“除我们之外,我安西军还有一支千人队伍跟在后面,应该很快就来了,到时候你看见拨换营的旞旗,就从敌军最薄弱的左轻骑阵冲出去,给他们冲破缺口,你们也可逃出生天。”
樊邵又不解地问:“为什么是冲击骑兵阵?不应该是步卒阵更容易冲破更薄弱吗?”
藤牧面无表情:“如果你想被两丈矛枪捅成笊篱,那就去冲步兵阵。”
樊中侯伸手揉了揉自己胸口,脸色白得厉害。藤牧给他打气道:“不必担忧,你们还剩下三百多人,但是马槊队保留了下来。冲阵时组成锋矢阵型,你亲自带领马槊队为前导,枪队在后,持刀锋持弓弩者在中央,给槊队和枪队提供近援。”
藤牧又道:“龙武军不是京师圣人护卫么?岂能被如此阵仗吓住?敌骑虽众,但甲兵与你们相比简直是寒酸。你们手执精钢槊锋,内有鞣皮外有坚固细鳞,突骑施人根本无从抵挡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