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时间长,队里面的众人对于其他人也都有一定了解。丁俊杰早年在童子军学堂就是“学霸”一级的人物,平日里在外打工,见闻也比常人来得更多一些。
此刻袍泽问及,丁俊杰便开口回答道:“这个其实很简单,我听说,运河沿岸,尤其是纤夫之中,多有信那罗教的。这个罗教到底是什么,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听人说过,罗教信无生老母,白莲亦是信无生老母和弥勒佛,据说就连那闻香教好像也和这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朝廷一向视其为邪教的。”
“原来如此。”
罗教或许还有些不太听闻过,但是白莲教和闻香教都是曾造反过的,官府对于他们的盘查很是严格,便是升斗小民也都是听说过的。甚至他们还听说过,江浙明军招募兵员,但凡是信教的都不要。
“更何况,他们还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引军中将士入教,若是这些家伙日后造反了,信教的将士是听他们的,还是听上司的?”
明末江浙,但凡是农民起义,大多是有着明确的阶级诉求。江浙明军的将士绝大多数都是南方人士,对于这些民间宗教或是听过,却也少有真正去信的。尤其是军中对于这些民间宗教的态度,就更是对其避而远之。
“我听说,还有那等逼着别人去入教的呢。”
李由之低声一语,周遭的几个听了登时便是一惊,随即丁俊杰前面的苏靖之便一口唾沫呸了出去。
“我祖母、我娘都是信佛的,可从没有人逼着她们去信,乃是她们真心实意的相信只要行善积德,佛祖、菩萨就会保佑良善,这都是导人向善的。若是还要逼着别人入教,动不动就要造反的,那不是邪教又是什么,朝廷就该把那些欺骗百姓渔利的家伙都抓起来砍头。”
“谁说不是呢。”
列队行进,不过是窃窃私语。丁俊杰一边听着袍泽们的议论,一边看着周遭的百姓,那些在路旁兜售农副产品的本地百姓几乎无不是破衣烂衫,仅仅是勉强遮掩身体,其中很多甚至破烂到大片大片的露出皮肉。
这样的状况,在江浙,尤其是在他的家金华府那里已经是绝少有的了,江浙大地现在各处百姓的生产热情高涨,农田里、工坊里、城市之中,处处都是人力短缺,只要肯卖力气,富贵不敢说,饱食总还是有的。
下船之后,周遭变卖货物者有之,更有插标卖之人,不胜枚举。行到东门,丁俊杰正看见一个监军官在一个卖女儿的汉子身前说些什么,及到近处才算是听个清楚。
“瞧你也是个有把子气力的汉子,有功夫在这里卖儿卖女,看不见衙门征募民夫?”
“这位军爷,小人不是没看见,也不是没听见,可衙门就真的能给工钱,到最后还不是白干活啊。”
“给不给不会自己去问问那些干了活的,况且咱们是江浙王师,不和以前的朝廷还有鞑子的衙门一样,从来都是童叟无欺的。你愿意信就信,不愿意信就直当某没说。”
监军官说罢便冷笑着摇头远去,倒是那汉子,看了看监军官的背影,再回头看了看自己女儿写满了不愿的小脸儿,咬了咬牙,把女儿头上插的草标一扯,继而奔着西面的码头大步走去。
“监国殿下当年在童子军学堂里讲过,仓禀足则知礼仪、衣食足则知荣辱,若是吏治不善,腐败遍地,老百姓被压榨得吃不上饭,又何谈礼义廉耻这四个字呢。”
看着淮北的此间,再回想起浙江的老家,那里的百姓大多能吃上饭、吃饱饭,卖儿卖女之人,若非是特殊情况,基本上都会被人所鄙视,就连教坊司里也都是犯官和俘虏的女眷,少有人把儿女往那里推去。
“若无监国殿下,当年我等便死在了四明山上;若无监国殿下,这些年我等也不过是衣食不保的贱民而已。监国殿下创立的保障军户福祉的制度,所以军户子弟的从军热情也是最高的——除了对于军功田土的渴求,其中也未必没有报恩的心思,而一旦知道了礼义廉耻,对于夷夏之防就更加能够理解,这就是文明的力量。”
想到这里,丁俊杰突然对他们这些没有上过阵的新兵有了更大的信心。其实这等信心,丁俊杰他们仰望的存在,陈文也并非是没有,甚至这更是青年近卫师建立的原因之一。
当然,此时此刻,陈文并没有这个新兵的感悟,他的心思皆在北伐一事上面,不说别的,只是这大军主力,光是战兵和随行的地方驻军就有不下十二万之众,虽然各支军队的行止皆在随军参谋司的掌握之中,陈文却依旧免不了要盯着沙盘,听着各部的回报,看着前线、后方的报告,方可将全局掌控在手。
“监国殿下,金华师和江都师已经越过了宿迁,正在向邳州前进。邳州守军已经向我部输诚,不出意外的话,四到六天之内大军就可以抵达徐州城下。”
“嗯,告诉尹钺和黄锦程,不可轻敌冒进,注意鞑子的骑兵。”
“卑职遵命。”
“禀告监国殿下,伏波侯杨开所部舰队已经在鹰游山登陆。”
“大兰师和丹阳师现在在什么地方?”
“回监国殿下的话,刚刚传回消息,他们已经越过新坝,正在向海州开进。”
“很好,告诉杨开,收取海州之后,继续向山东进。”
海州一地,便是后世的连云港,那里将会是计划中的舰队北上的转运码头。此番三路进兵,陈文将东西两路的军队分别交给了张自盛和安有福,他只统领作为主力的中路军沿着淮北、山东的路线向京城进。他相信,清军一定会在他进军的路上等着他,不过他也不急,因为等到东西两路全部展开之后,那时候才是清廷死路一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