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住住疑惑了。
“可,可那锦衣卫说,他,他们把人给杀了。”
顾清欢走到门边,望着外面的天空。
雨依旧在下。
晏城每到这个时候,都要下上好几场雨,今年也不例外。
雨水在屋檐一滴又一滴的下落。
靠近屋檐的绿竹亮丽如新,芭蕉叶被雨滴拍打着,啪嗒作响。
顾清欢悠悠的叹口气,“因为他们杀的人是陆白他娘,死的孩子是陆白的妹妹。”
她回头看着陆白,走到他身边后,宠溺的摸摸他的头。
“我原名顾青,京城顾家家主的的四女——”
住住惊讶,“京城的顾四小姐!”
顾清欢点头。
住住嘴张大的足以塞下一颗鸭蛋,当年名满京城的才女哎,传闻若不是已经去了她姐姐,先皇都想把她纳入后宫呢。
“忘儿的父亲姓莫,原为朔北城城主。”顾清欢继续讲述原来的故事。
当年,在朔北城破,忘儿父亲战死时,顾清欢同陆白的母亲一起逃出朔北城。
她们一路南下。
顾清欢当时刚生了忘儿不久,陡遭此难,一时间彷徨无措,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知道怎么喂孩子。
那原本是奶娘的活儿,可奶娘早不知道逃去哪里了。
她不知道怎么哄孩子,不知道怎么给孩子换尿布,不知道孩子哭了究竟是饿了还是拉了。她更没办法在众人虎视眈眈,乃至于如狼似虎的目光下去喂忘儿。
她从天上陡然跌落在地上,被摔了遍体鳞伤,还要面对人性的丑恶。
面对在深夜里哭嚎的忘儿,一些人埋怨她会招惹来妖怪,一些人会劝她把孩子丢了,能活一个是一个。
才名满京城的顾四小姐,从那时候才知道有一个东西叫生活。
她一时间既要受着丈夫战死的悲痛,还要什么都不知道的照顾一个孩子,压力大的竟觉得死了是最好的解脱。
幸好陆白的母亲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出身猎户,虽然面临着同顾清欢一样的困境,而且还多带了陆白这么一个拖拖油瓶,却适应的很快,而且游刃有余。
在顾清欢不知道怎么哄孩子时,她会把孩子接过去很快哄好。
她会利索的给忘儿换好尿布,准确地判断出忘儿究竟拉了还是饿了,她更会在顾清欢难为情时,一把接过忘儿,掀开衣服无所顾忌的喂孩子。
在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大失所望,甚至小声抱怨时,陆白母亲会嚷,“看你奶奶个看,你们不是吃这玩意儿长大的,想看回家找你娘去,一个个没卵子,没腚眼的玩意儿。”
在夜里忘儿哭嚎被埋怨时,陆白的母亲也无所顾忌,一句又一句的给他们怼回去。
在朔北城时,她曾觉得陆白的母亲粗鲁,同她聊不到一起去。
但现在,这粗鲁的话竟是天籁。
后来,陆白母亲觉得以顾清欢的姿色,同逃难的人一起走迟早出事,于是她们索性舍了这些一同逃难的人,领着顾清欢两人三个孩子独自上路了。
猎户出身的她,对兽路和妖怪门儿清。
有时候一看脚印,一听林中鸟,她就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野兽或妖怪。
她还极为的擅于隐藏自己。
她们在身上或穿树叶编造的衣服,或涂抹泥浆,亦或者沾上某种怪物粪便,从而隐藏自己的气味。
陆白母亲对这些粪便门儿清。
她会把厉害妖怪的粪便收起来,狐假虎威的去吓唬他们前进路上妖怪。
所以,他们一路上虽有惊但无险,最终到达了永乐城郊外。
“我们万万想不到,永乐城的人竟会对逃难的人动手。”顾清欢说。
为避开一起逃难的人,她们脚程慢了很多,但就因为这一慢,救了他们的命。
他们在林子间看到,永乐城锦衣卫,城卫军出动,在难民中间搜罗带有孩子的妇人。
因为绝美这词太笼统,最后竟成了只要带着孩子的夫人,抓住后立即杀死。
不止如此。
因为朔北城的百姓逃难时,为了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带的全是值钱的家当。
永乐城的锦衣卫和城卫军盯上了这些财货,他们趁奉命捉拿顾清欢的机会,奸杀掳掠,抢夺财物,最后竟发展成为了对朔北城难民的无辜滥杀。
这也是知府段西风当初状告永乐城主吕易行的罪行之一。
“我们在林中见此,决定绕过永乐城,直奔晏城。当时晏城的城主,正是刚离任的城主顾书。我们当时以为,只要找到顾书,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现在想想,太天真。”顾清欢苦笑。
想要绕过永乐城很难。
平日里就很难了,更不用说永乐城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了。
“在冲最后一道关卡时,我们还是被发现了。你娘领我逃到了密林中,但城卫军紧追不舍——”
在走投无路下,陆白他娘决定,由她换了顾清欢衣服,抱了陆白妹妹冲出去,引开城卫军,从而为顾清欢赢得一线生机。
顾清欢不答应。
但陆白他娘用粗糙的手牢牢抓住顾清欢的手。
“大妹子,俺没文化,说不出个道理来。俺爹是猎户,更没有什么背景。但你不一样,你爹当大官的,你又是文化人。”
陆白他娘说这话时,抬头仰望星空,“俺娃他爹说过,冬天里在北方是下雪的,电闪雷鸣下暴雨肯定不正常,一定有猫腻,所以俺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一定可以查出朔北城战败的真相。”
“俺就是舍不得俺娃——”
陆白他娘望着她襁褓里的孩子,“她还没见过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呢。”
顾清欢当即抓住她的手,把刻有顾清欢名字的的腰牌送给她,“我去把他们引开,你带着腰牌去晏城找我哥,她一定会帮我们报仇的。”
顾清欢回忆道这时,泪湿了眼眶,但依旧不忘记讥讽道:“我当时太天真了,错估了人心,不知道对这些玩弄政治的人而言,一切都是可以交易的。”
陆白点了点头。
他让住住出去。
“哎?”
住住正听着津津有味儿呢。
唰!
陆白身影消失了,出现在住住身后,拖起她眨眼消失在原地,丢到院子外面后,又闪回到了方才位子上,这一套动作,用时不到五秒,丝毫不耽误任何事情。
陆白太了解顾清欢了。
在鹿园巷子里时,她有了什么事儿都是硬撑着,只要在夜里时才悄悄哭泣。
对于任何一个经受过苦难,却依旧倔强仰头的人而言,哭对他们而言是最不能接受的。
陆白他娘当时认识的很明白。
她接过腰牌后塞到怀里,“你不说俺都忘了,这就是俺是城主夫人的凭证!至于报仇的事儿,这不是俺能代劳的,俺觉得,你也不能操之过急。”
因为出身猎户,陆白他娘一贯用狩猎的思维去思考问题,而野兽很多时候是不讲亲情的。
“还有——”
陆白他娘摸了摸陆白的头,“俺这憨娃就叫给你了,俺也没别的愿望,就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大,然后娶妻生子,把他爹的血脉传下去。”
话音刚落。
不远处传来城卫军搜寻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