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吱呀’一声,被他打开。一阵寒风拂面,姚贵妃愣愣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如雪中荒原,寸草不生。
……
……
燕然独自一人,走出了大殿。沿路与他行礼的宫人,他悉数回以微笑,直到完全离开了翠微宫的地界,他的笑才微微敛了两分。
偌大的皇宫,在这深夜之中,开始轻悄悄的,没有夏日的蝉鸣,没有冬日的飘雪,唯独树叶摩擦地板,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如此的寂寥,空无一物。
他脚下的步子,渐渐缓慢起来,原本要跟随他的宫人,他也打发他们离开了。
他抬头,看了眼孤冷的月,那月色皎洁,宛若他母妃的脸容。
燕然忽然有些头脑晕眩,在他年幼的时候,母妃是不是和现在一样,不苟言笑?
他其实,记不清了。若是要说这宫中皇兄皇妹中,他最嫉妒、最艳羡的是谁,大概……非燕蒹葭莫属了。
可惜他不是从萧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不然啊,这皇位,他也是不屑要的。
就在燕然望月沉思之际,耳边忽而响起女子娇娇柔柔的声音。
“四皇兄!”
燕然寻声望去,便见假山后,有个女子身影卓丽,隐在暗处。
他挑眉,下一刻便见那女子似乎张望着四下无人,才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四皇兄。”
燕然下意识攒出一个笑来,文雅依旧:“原来是六皇妹啊,你的脸……怎么了?”
他关切的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燕灵曼,神色颇有几分讶然。燕灵曼如今脸上覆这一层薄纱,但如此月色之下,隐约便可见她脸容受了伤。
只是,他对此心知肚明。今日一早,宫中传闻六公主燕灵曼夜里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脸容,落下一个极大的口子。
但燕然也不傻,谁夜里没事儿,专门对着锐器去撞呢?显然,燕灵曼脸上的伤,左右是与燕灵兰分不开干系的。而他燕然能想得到的,燕王自然也能想得到。可即便如此,燕王也只是派了御医来给燕灵曼诊治。
他赐了上好的药,派了最擅长于此的御医,可偏生就是半点没有深究……不得不说,帝王的爱,哪怕是父爱,也稀薄的只能让一个人享有。
而那个人,不是他,也不是燕灵曼。
“四皇兄,救救我吧!”燕灵曼忽而上前,哭道:“娴妃娘娘要将我嫁给安阳侯府那个残废!”
“竟是有这样的事情?”燕然作出一副惊愣的模样,难以置信道:“可这件事我并不知道,会不会是六皇妹听错了?”
“皇兄,我的脸就是五皇姐划伤的,那日七皇妹诬陷我对楚将军有意,五皇姐心中愤恨,便拿我出气。”燕灵曼哭得梨花带雨,沾湿了脸上的轻纱:“皇兄,我母亲早亡,娴妃娘娘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我如今能依靠的,只有四皇兄了!”
一边说,她一边将身子靠了过来,想要寻求安慰。
在她心中,燕然是个极为心善之人,她年少时受了委屈,也是他像她的亲兄长一样,给她温暖与怀抱。
可是,燕灵曼还未触到燕然,便见眼前的身子一晃,下一刻,燕然早已退了一步。
燕灵曼抬眼,楚楚可怜的望着燕然:“皇兄这是……?”
事到如今,她对燕然还是丝毫没有起疑。可她哪里知道,她这些小伎俩在他眼里,不过是愚蠢的把戏而已。
“六皇妹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利用价值?”燕然直直盯着燕灵曼,嘴角依旧是挂着笑意,但那笑丝毫没有落在他的眼中。
燕灵曼愕然愣在原地:“四皇兄什么意思?”
“六皇妹从前还有些作用,能够煽风点火,让五皇妹出人出力。可如今……六皇妹脸也毁了,前程也一片糟糕,就连自来信任你的五皇妹也恨不得要你的命。”说到这里,燕然勾唇,眉眼邪魅:“六皇妹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煽动燕灵兰派人杀燕蒹葭的是燕灵曼,而给燕灵曼出主意的,则是燕然!他至始至终都是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只要动动嘴皮子,燕灵曼便真的将他的话记在心中……这样好的一个棋子,可惜今日怕是要废了。
有那么一瞬间,燕灵曼面如死灰:“你……原来你在利用我!”
她咬着牙,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于自己这个四皇兄,忽然忌惮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燕然对她暗中关怀,让她以为自己找到了至亲之人?燕灵曼回忆着,大概是七八年前的时候罢……而七八年前,燕然便已经将她看作棋子,埋在燕灵兰的身边。这样的耐心与野心……该是个多么可怕的人啊!
“是,我在利用你。”燕然笑着回道:“若是你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就是五皇妹要了你的命,我也不会去理会。”
月色之下,那个如玉俊雅的青年,仿佛罂粟一样,毒辣的让人心惊。
可是,燕灵曼知道,哪怕是看清了燕然的真面目,她也丝毫没有办法。
她如今已然是走投无路了,只要可以活命,可以复仇,便是与虎谋与,又有何妨?
深吸一口气,燕灵曼道:“我还有利用价值!”
“哦?什么利用价值?”燕然问道。
燕灵曼道:“若是四皇兄肯帮我,我便告诉四皇兄,如何?”
燕然回道:“那就要看看,你的价值够不够大了。”
“我的价值,绝对很大。”燕灵曼斩钉截铁:“皇兄可以附耳来听。”
话落,燕然挑眉,附耳去听,不过片刻,他忽而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来,视线再度落在燕灵曼的脸上:“六皇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啊……好,就依六皇妹说得去做。”
……
……
与此同时,夜半时分,镇南王府门前,寂静而安谧。
燕蒹葭坐在镇南王府门旁的一棵树上,晃动着脚,百无聊赖。
她与西遇已然在此等候许久,可半天却是不见扶苏的人影,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她便冷声抱怨道:“这扶苏可真是磨磨唧唧,难不成他出个门还要涂个胭脂水粉?”
她话刚落下,尾音都还飘在空气之中,便听西遇道:“公主,国师来了。”
顺着西遇的视线看去,燕蒹葭下意识挑了挑眉梢,再一次被扶苏的容色与身姿,惊艳了一番。
扶苏着一袭烟青色华服,眉眼似浓墨挥就,唇如涂脂,鼻翼挺俊,他缓缓走来,身后倒是没有跟着牧清,只孤身一人,便像极了话本子里头下了凡的谪仙。
他走到树下,抬眼望着燕蒹葭仍旧晃动的双足,一瞬间便攒出笑意,神色温柔。
燕蒹葭低头,忍不住说道:“国师分明与本公主约了之时,如今国师这是迟了多久了?”
她那嘟嘟囔囔的神色,倒是半点没有算计之意,仿佛梦中那个从树上跳下来,压断了他的胳膊的少女……这熟悉的感觉,实在太过分人心神。
见扶苏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她的话,燕蒹葭翻了个白眼,再度出声:“国师还不让开吗?这难不成是等着本公主跳下去,砸死你?”
说这话,燕蒹葭纯属泄恨,毕竟她知道,扶苏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即便她如今逞口舌之快,下一刻也有可能被扶苏怼得体无完肤。
只是,这一次,扶苏忽而弯眼,轻声回道:“那公主可以跳着试一试,看会不会砸死我。”
燕蒹葭:“…………”
西遇:“?????”
这扶苏怕不是脑子有病???
纵然燕蒹葭与西遇已然将扶苏看作神经病,扶苏却还是笑吟吟出声:“怎么,公主不敢?我还以为,公主是真的要砸死……”
他话还没有说完,下一刻便见树梢晃动了一下,转瞬便有个娇小的身影,如雪球一样,往他身上砸了下来。
西遇惊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公主竟然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往下跳了,这速度太快,快到他就是长了翅膀也未必能够比她快一步落下并将她稳稳接住。
不过,他的忧思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过转瞬之间,树叶落下,扶苏稳稳当当的便将她抱在怀中。
他风轻云淡,笑容和煦:“公主不怕吗?若是我没有接到公主,恐怕……”
“要怕的应该是国师才对罢?”燕蒹葭也一脸平静:“本公主可是瞅准了国师身上砸去,若是国师没有接到本公主,那便只能委屈一下国师的身子,当一当肉盾了。”
说着,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笑。之所以要跳下来,是因为她实在看不惯扶苏那贱兮兮的模样,所以她想吓一吓他,看看他错愕的神情。可惜这厮瞧着比她还要镇定,实在大煞风景。
不过,没有人知道,跳下来的那一瞬间,她的确不觉惊悚,但如今被扶苏这么抱在怀中,感受着他那温热的怀抱与极具男子气概的双臂,她便觉得心跳加速,恨不得立刻、马上将扶苏接入公主府,陪她夜夜笙歌。
但理智显然拉回了她的色心,她强装着冷静,很快从跳了下来。
“公主,可有受伤?”西遇随之落在燕蒹葭的身侧,问道。
“公主没有受伤。”扶苏笑了笑,道:“可本国师的手,被公主压断了。”
“怎么可能?”燕蒹葭侧眸看向扶苏:“本公主很轻,不至于压断国师……”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咯吱’一声,骨骼之间触碰的响动,自扶苏胳膊出传来。
扶苏面色如常,将脱臼的胳膊,从容的接了回去。看得燕蒹葭目瞪口呆。
“其实不怪公主,”扶苏道:“我这胳膊从前习武的时候,脱臼惯了。”
燕蒹葭:“……”
看来,她是真的很重了?
“走罢。”就在燕蒹葭愣神之际,扶苏已然往东边走去。
“去哪儿?”燕蒹葭看了眼南侧,镇南王府是南侧,东边则是镇南王府的后山,可今夜扶苏不是说要去镇南王府?怎么又要跑后山去?
扶苏缓缓回道:“以免打草惊蛇,公主随我走就是了。”
“可是国师……”燕蒹葭追上他:“东侧离镇南王府委实太远,你是没有去过,那是一片后山,地势极高,离镇南王府也有些距离……”
“公主信我便是了。”扶苏回头,看了眼她,面色极为正经:“对于妖鬼这件事,我比公主还熟悉一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