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授意的庞四马上打了鸡血一般,得意洋洋的出了霍家的大门,拎着惯用的二尺长解腕尖刀,来到包围霍家的粮农近前。
“怎么,听说你们要找我?”庞四的眼里露出惯常的兽光,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民众,就像饿狼盯上了一群羔羊。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居然还如此嚣张。真不知道谁给你这么大的狗胆。”罗海手杵刀把,刀尖顶在地上,冷冷的笑道。
“老子就是烂命一条。”庞四拿出了惯用的威胁手段:“你们还有家儿老小,到时候自然有人把他们摆出十八个模样来!识相的话,早早的滚回去种地,老子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向霍老爷求情,饶了你们的狗命。”
“死!”一声怒吼从罗海背后传来。一个瘦小的汉子炮弹一般的撞向庞四,手中一口割鱼用的半把剪刀,深深的扎进了庞四的小腹。
庞四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胆小如鼠、逆来顺受的老实汉子,嘴角露出了一丝惨笑。
“死!死!”只有这一个字。就像死神的诅咒一般,大剪刀一次次的拔出来,又一次次的扎进了庞四的腰腹。
“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庞四依然直直的站在那里,承受着锥心的重击。终于,他瞪着眼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结束了罪恶的生命。
瘦小汉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着血流如注已经殒命的庞四,忍不住痛哭起来。像是要把心头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声声的哭泣中宣泄出来。
“可怜人。”罗海挡住想要上前的众人:“让他哭吧。哭出来,这条命就保住了。不然,就是气郁心肺、早早殒命的下场。”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身穿刑部制式公服的魏竹亭,带着二十多名属下飞驰而来,来到了霍府的外围。
他翻身下马,驱开层层包围的民众,带着衙属来到霍府大门前。
看着庞四的尸体,魏竹亭皱皱眉毛,向着罗海等人问道:“太平盛世,为何要聚众闹事,包围他人府邸?”
“太平盛世不太平,没法子只好自己救自己了。”罗海眯着眼睛看着魏竹亭,冷冷说道。
“不管有多大冤屈,自有各级衙门公断。你们马上退回去,回家等待律法制裁。”魏竹亭看看恸哭中的消瘦汉子:“这人是杀人疑凶,将其拘捕起来,等待讯问。”
“狗官。”见魏竹亭如此做派,罗海冷冷一笑:“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拿出官威,将含冤受屈的民众斥退。食朝廷俸禄,不为百姓做主。是哪个王八蛋,养出你这种混账东西?”
“大胆!”魏竹亭一名身边近侍上前一步,伸手向罗海抓来。
罗海手腕一翻,长刀如一条灵蛇般从地上跃起,狠狠敲在来人手臂上。脚下踢出,踹在来人的小腹上。
“咔嚓”一声脆响,来人的手臂发出折断的声响,整个人抛飞出去,撞在庞四跪倒的尸身上,滚做一团。
魏竹亭冷冷的与罗海对视,许久后问道:“你想怎样?”
“交出被霍家扣押的人质。秉公断案,给众乡民一个交待。”罗海也不罗嗦,说出自己的要求。
魏竹亭不再言语,带着手下进了霍府的大门,随即大门又被紧紧闭上。
“魏大人救援高义,霍震谨记在心。”进了内院,霍震已经迎了出来,向魏竹亭深深施礼。
“不必。”魏竹亭也不客套,来到正厅中坐下:“正想问问霍老,今日之事的情由。”
“唉。”霍震长叹一声:“家门不幸,说是恶奴在外行凶,又逃回本家。老夫让那奴才去与乡民对质,没想到竟被暴民打死。连老夫在农庄上的管家,都被他们给斩首了!”
轻轻巧巧的,霍震就把罪名转移到围府的粮农身上。
“案件的调查随后再说。现在必须先让粮农散去,然后再慢慢理会。”魏竹亭定下调子:“外面的人说,府中扣有他们的人质。可有此事?”
“哦?”霍震一惊:“此事老夫倒是没有听说。”
他向霍艮说道:“你去叫霍雷过来,我问问是怎么回事。”
“大伯,是有一个人被囚禁在府中。”霍雷一副刚刚知情的样子:“是那庞四从外面带回来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不管怎么样,先把人交出去。”魏竹亭冷静说道:“让暴民散去是正经。暴民一散,暴民中的首恶我便可以顺势收押,然后再慢慢炮制。”
“魏大人临危不乱,真俊杰也。”霍震夸赞一句,然后命令霍雷:“那人关在哪里?”
“关在后院柴房当中。”霍雷说道。
“后院?”霍震脸色一变,怒道:“马上把人带出来交给魏大人,由大人全权处置!”
“是。”霍雷低着头灰溜溜的出去。不一会儿,就把冰儿带到大厅。
“你随我出去。”魏竹亭面色冰冷,看了冰儿一眼,率先出去。冰儿急忙跟在后面,一起来到了门前。
“冰儿!”罗能看见妹妹跟在魏竹亭背后出来,急忙分开众人跑上前来。抓住她的双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泪水溢出了眼眶:“冰儿,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冰儿一把搂住哥哥,整晚的惊吓化作嚎啕的痛哭,泪水瀑布般倾泻而下。
魏竹亭站在门前,冷冷朝着罗海说道:“你们的要求已经满足了,人我已经为你们要出。现在你们速速退去各回本家,杀害霍府管家和庞四的凶手要留下来,协助刑司衙门后续调查。”
“海叔,你们不能留下来!”人群把罗海和扶过来的瘦小汉子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劝说着:“那狗官一看就是跟霍家一路的,落到他们手里,哪里还有活路!”
罗海微微一笑:“无妨。大不了判个死罪。我倒是要看看,谁能把我的脑袋拿下来!”
人丛外有传来一阵马嘶声。一辆黑色马车带着十几骑马队飞驰而来,带起滚滚烟尘。到了近前马队停住,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子跳下马车,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聚集这么多人?”胖子威严的四下扫了一眼,看见立在霍府门口的魏竹亭。
“陈大人。”魏竹亭走过来施礼:“粮农闹事,出了两条人命。现在正在要粮农退去。”
胖子微微点头,向着人群方向看过来,目光定在罗海脸上:“无论发生什么事,自有官府主持公道。聚众闹事,并不能解决问题。”
罗海朝着胖子一拱手:“敢问大人是..”
“庆州府尹陈秉德。”胖子向前两步,来到罗海面前。
“恶霸欺压乡里,掳掠民女,刺伤民妇。事急从权,众乡亲才围堵霍府,让他们交出人质和疑凶。还请大人明断。”罗海三言两语,把发生的事情说清楚。
“此事就交由庆州刑司衙门秉公断案,你看如何?”陈秉德微皱眉头,回头看了魏竹亭一眼。
“还请大人做个见证,以免有人偏听偏信,妄断是非。”罗海高声说道。
“本府答应你便是。”陈秉德想了想:“此事本官会关注的,必让案件得到公正判决。”
“好。”罗海长笑一声,随手把长刀扔在一边,回头向着人群说道:“乡亲们先回去吧,我跟石群就到刑司衙门走上一遭,看看是个什么结局。今日有陈大人作证,料定谁也不能把我二人黑了去。”
“大叔!”罗家村众人还要再劝,被罗海凌厉的目光逼了回去:“都回去吧,在家里等我消息。”
人群又徘徊一阵,在各村望重之人带领下缓缓散去。看着刑司衙门差役把罗海和石群戴上镣铐押进霍府,罗能扶着梨花带雨的冰儿,和村里的众人无奈折返。
霍震早已迎了出来,到陈秉德面前深深施礼:“烦扰知府大人亲自,霍震惶恐之至!请大人到府中歇息,老夫好奉茶请罪。”
“不必了。”陈秉德摆手微笑道:“有魏大人在此主持大局,陈某就不多留了。府中还有要事办理,这就回去了。”
他跟魏竹亭又商量几句,便登上马车匆匆而去。
“魏大人,请!”看陈秉德远去,霍震忙请魏竹亭进府,准备宴席款待刑司众人。
“原来如此!”方见抚掌叹道:“那此事魏某人是如何判案的?”
胡德海苦笑一声:“认定罗海、石群行凶杀人,判了死刑。其他村人附从聚会,念其愚昧无知,不予追究。庞四所犯凶案,因其已经身死,故不再追究。”
“完了?”马梅不可置信的问道。
“是啊。”胡德海羞愧的点点头:“当时我们也向魏大人提出了异议。不过魏大人态度坚决,根本不容别人插嘴,便草草结了此案。”
“莫非把别人都当作傻瓜不成?”孟英恨恨的说了一句。
“美色当前,利欲熏心,自然失了分寸。”方见摇摇头,又问道:“那村民们没有什么举动?”
“罗家村百姓一起到刑司质问,被挡了回去。”胡德海叹道:“他们又到庆州府衙去鸣冤。陈秉德倒是把他们接进府中,不知跟他们说了什么。村民们便都回去了,也没再有新的动作。”
“看来你这准岳父,倒是很能和稀泥啊。”马梅不满的瞥了方见一眼。
“陈大人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方见不骄不躁,微笑说道:“别看陈大人长得胖胖乎乎,就以为他性子绵软。你们知道他早年在庆云县的外号吗?老爷子发起飙来的时候,被人称作‘疯刀’!”
方见话锋一转:“这起粮农案,最少有两点误判很明显。第一,庞四虽死无法再追查其责任,但是没有霍家的纵容甚至指派,庞四不会如此嚣张无忌。霍家最少有管教不严之罪。即使不治他们的罪,最少也要对巨鹿原受害乡亲进行赔偿和道歉。第二,罗海、石群虽致人死命,但是情有可原。且不说罗海,石群本身是受害者,而庞四又有必死之道。因此石群的量刑,又过重了。”
“霍家在庆州府经营农庄,其实风评甚差。”范成大接道:“霍家对粮户的租金极重,有时甚至是其他粮商的几倍之多。而且他们的家业本就是趁人之危得来,却不思回馈,一味盘剥。本来我以为衙门可以依此次的机会给他们一个教训,谁知最后是这么一个不温不火的结局。”
“这事还不算完。”方见笑道:“什么时候京里的批复没下来,什么时候都有翻盘的机会。我们静观其变即可,我相信中书省和刑部会有公正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