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公孙贺实在是太不识趣了,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想着这十余年来,这个丞相在丞相位子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干,什么建议也没有提出。
甚至纵子行凶,贪污枉法,白白浪费了自己的信任与期待。
到了如今,甚至不肯主动承担起罪责,自己去找跟绳子上吊,还企图将锅甩给朕?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休怪朕不念情面!”天子恨恨的想着,于是提笔在公孙贺的奏疏上批复:丞相,朕闻:匹夫而荧惑诸侯者诛!今丞相自比边鄙野人,是以为朕为景公乎?而定公何在?丞相其勉之!
这个批复实在是太诛心了!
郏谷之会,齐景公令侏儒在鲁定公前跳舞,故意羞辱定公,孔子见而斩侏儒,震慑齐候。
于是会后景公归还侵占鲁国的汶阳之田。
这个事情被儒生们歌颂和吹捧了几百年,被认为是孔子的伟大成就。
而在这个批复中,若公孙贺担任的是边鄙野人,也就是侏儒的角色。
那么他这个天子岂非就是景公?
那么,鲁定公在那里?辅佐鲁定公的孔子又在何处?
故而,这个批复一下达,公孙贺只是看了一眼,就默不作声的将房门关了起来。
他呆呆的看着天子的亲笔批复,心情复杂的难以描述。
俄尔,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解下自己腰间的丞相金印,看着这颗象征汉室大臣最高地位的印绶,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孙贺又哭又笑:“纵假我廉如固安(申屠嘉,汉季最清廉的丞相),才若北平(张苍,汉季公认的第一名相),勇若汾阴(灌婴,高帝第一猛将),智如瓒候(萧何),安能有寿终正寝之日?”
他解下自己的冠帽,低声呢喃:“这个丞相是我想当的吗?”
当年,他根本就不想当这个丞相,只想太仆位置上混吃等死啊!
是你们,是太子,是皇后,是你这个皇帝硬逼着我当的。
而且,任命我当丞相了,却一点丞相的权责与威权也不给!
政务系决于兰台内朝,军事决于李广利等大将。
这十一年来,我公孙贺做过任何决定吗?
给过我做决定的机会吗?
哦,现在出了事情,就让我背锅,让我去死?
公孙贺愤愤不平。
又想起了他那个已经被腰斩弃市的孙子,那个被关在执金吾大牢里的儿子。
他捏紧了剑柄,瞪大了眼睛。
可是……
身为臣子,他能怎么样?
而且……
想着自己家里的万贯家财,名下的十余万亩土地,地窖里堆满的黄金珠宝。
他就低下头,低低叹道:“这万万之家,也不知道该便宜谁?”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悲伤的吟诵,在他的府邸外响起。
“薤上朝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公孙贺侧耳听着,听出了是谁在唱这挽歌。
“哈哈哈……”他低笑着:“石德啊石德,汝何时下来陪我呢?”
于是拿起案几上的一小块黄金,吞入腹中。
延和元年秋八月甲辰(初三),丞相葛绎候公孙贺有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