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眭弘,现在脑子里,只想着马上去找志同道合之人分享自己的现和主张。
那么,现在谁和自己可能志同道合呢?
眭弘下意识的想到了那四个师兄,和他一样,得到了侍中指点和回复的年轻人。
于是,他收拾起书简,就要出门。
却迎面撞上了行色匆匆,满脸兴奋而来的杨喜、葛先、李序、陈番四人。
“四位师兄……”眭弘看着四人,就是一楞,连忙拱手道:“快请进……”
杨喜等人,都是满脸兴奋,对着眭弘一拜,就一起进了书房。
“眭师弟,可已经看过了侍中回复的书稿?”刚刚进门,门都没有关好,葛先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眭弘点点头,叹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侍中公真乃当世豪杰,所言所述所训,字字珠玑,震耳欲聋,令小弟心悦诚服啊……”
“吾等亦然……”葛先严肃的道:“读侍中之训,吾深以为,此必天下未来必经之路!”
葛先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递给众人,道:“诸位请看,此吾从侍中所批复吾之诸书稿中,抄录而出最令吾震撼及省之句……”
众人围在一起,摊开帛书,就看着上面的文字,五双眼睛相对而看,纷纷叹道:“吾等亦然……”
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今天是他们打开新世界大门后的新生。
书稿之中批复回来的文字,不止令他们对《春秋公羊传》有了全新的体会和认知。
更加坚定他们本来就无比坚定的朴素诸夏民族主义。
更紧要的是,批复之中,出现了无数新词汇、新主张和新要求。
譬如,谈齐恒公时,明确提出了‘昭昭天命’,主张恒公受命,攘夷狄救中国,是恒公之昭昭天命。
而现在,中国也当有自己的昭昭天命。
士大夫们应该去找到这个昭昭天命,并将之实现。
因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和使命。
也正是因此,眭弘、葛先等人才如此兴奋。
昭昭天命在我,这是汉人的本能和潜意识。
只是在今天以前,没有人公开提出和总结而已。
如今,这个概念被具体提出,立刻就让他们脑洞大开,难以自抑的陷入了狂想。
既然,中国有昭昭天命和实现天命的任务。
那么,诸夏就当是特殊的,有别于夷狄藩国的神圣之国。
既然诸夏特殊,那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是理所应当。
因为,特殊的诸夏中国,负有对全世界义不容辞的责任。
而这个责任就是海内混一!
“中国凡五百年必有圣人出……”眭弘就激动的说道:“自周公迄今,已有数百年未闻圣人教诲……是该当有圣人降世,教化世人,明确道路,砥砺前行,为我中国制法……”
其他四人听着,都是点头:“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那么吾辈的责任与任务,就当是为圣王降世,做好准备……”大家目光灼灼,几乎异口同声的道。
“夏以忠,殷以敬,周以文,而汉之政风,吾等未知……”李序忽然叹息着,有些惆怅。
对于谷梁学派或者其他主张守旧的派系而言,当然会抱着过去的老黄历不撒手,认为‘夏政以忠,忠之弊,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弊,小人以鬼,故周人用文救之,文之弊,小人以塞,救塞莫如忠’主张回到夏代来救世。
但对于公羊学派的年轻人,特别是这些满脑子危险激进思想的家伙来说。
这是胡扯蛋!
三代之治,固然辉煌。
但它们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情况和夏代的情况能比吗?
更别提,现在夏之政到底是怎么个运作法,根本没有人能讲得清了。
就连周制、周礼,也早就失传了。
回去?回得去吗?
“不然……”眭弘却轻声道:“侍中公,曾在吾之书稿之上,训示说: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故复兴之路,必自据旧而起……”
“或许,吾辈可以从百家之书中,寻求到一些答案与线索……”
葛先也是点头,道:“或许正是如此,欲要兴盛大道,不可不据旧,正所谓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昌茂,故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
“可是……”眭弘喃喃自语着,问道:“吾等当复兴什么呢?”
从诸子百家的思想里寻找智慧,汲取营养,这是公羊学派的看家本领。
今日之公羊学派能有这么强盛,靠的就是从法家、阴阳家、黄老学派的思想里吸取大量的营养,并消化成自己的思想。
可问题是,前辈董子等人,已经差不多把能走的路走完了。
再去汲取……
恐怕不是什么易事吧?
“或许,吾等将来有机会,当去当面问一问侍中公……”一直有些沉默的陈番忽然道:“或许侍中公能给吾等答案……”
“嗯……”众人都是点头。
也只能如此了!
“对了……”葛先忽然看向众人,问道:“诸君对侍中公的这些言论如何看待?”
他从怀里取出一份简书,递给众人。
众人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看着葛先。
“葛师兄,您的胆子真大……”良久眭弘叹道:“这种话,也敢写于书上……”
“有什么不能说的?”葛先笑着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自古独夫民贼,胆敢暴政残民,则天地不容,书曰:时日皆丧,予及汝皆亡!桀纣之君,当然人人得而诛之!汤武革命,从来顺天应人!”
他指着书简上的那几行楷书,道:“关键是,侍中公的回复……”
“诸君请看……”
众人将视线汇聚过去,看了一眼,然后都是深吸了一口气。
眭弘甚至忍不住小声的念了起来:“吾闻太宗皇帝曰: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自古人主在位,自当以保民、养民为任,而天下人皆当一一尊奉之,何也,此春秋之大一统也,少数服从多数,局部服从全体,郡国服从朝堂,朝堂服从天子,敢有乱命者,人人得而诛之!”
“且夫,桀纣之失道,其臣独无辜乎?”
“亡道之君,必有亡道之臣,必用亡道之策!”
“一人可乱天下乎?必天下人自乱天下也,不然,孔子何以书《春秋》?书周天子之失德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