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的父亲,其实根本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还是我叔叔与我母亲生的!”
“火焰的子孙,就是这样,像野草一样,将根扎在冻土里,像疯狗一样,把牙齿咬在骨头里!”
“不管怎样,无论如何,我们都活着,拼尽所有的活着!拼尽一切的养育后代,尽一切可能让他们活下来!”
“倒是你们……”事到如今,舍羊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了,他肆无忌惮的嘲讽着:“能做狗,能有这样好的地方住,为什么不满足呢?”
“你知不知道,在西海,我们是有多么羡慕、嫉妒……”他狰狞着脸色,盯着稽丝:“你们啊!”
这是事实!
被驱逐到西海高原,被困在冻土与荒野里。
羌人所度过的每一年,都像在煎熬!
为了活下去,活下来,没有事情是他们没有做过的!
“回去告诉你们的爰剑们!”
“要嘛,带兵打头阵,去攻下汉朝的边墙!”
“要嘛,就乖乖的等着,乖乖的收拾东西,渡河逃命去吧!”
现在,羌人有选择。
但月氏人没得选择!
他们在派人与羌人联络,还主动放开防线,甚至提供武器、粮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汉人认定为叛徒了。
叛徒在汉人哪里是什么待遇?
朝鲜王与南越王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些被汉朝大军灭国、屠城的王国与部族,就是最好的证明!
稽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舍羊的穹庐。
他只记得,自己内心的恐惧与彷徨,满脑子都只有舍羊的那一句话:“能做狗,能有这样好的地方,为什么不满足呢?”
是啊!
为什么不满足呢?
汉朝人对月氏,虽然谈不上掏心掏肺,但真的够可以了!
所有曾为汉朝立功的月氏义从或者遗孀后代,都被接去了汉朝长安,在太仆和少府官署,给汉朝人放牧,由汉朝皇帝赡养。
不愿意去的,也都有照顾。
给了穹庐、衣物、牲畜和陶瓷、青铜器皿。
有些功臣之后,逢年过节,甚至会得到令居放的礼物和使者慰问。
而且,汉朝还将整个河湟流域都交给了月氏诸部。
除了每年象征性的让他们交一点贡品,有事的时候,征调一批骑兵去作战外,汉朝官员,从未苛责和盘剥过月氏人。
令居塞的护羌校尉衙门,甚至经常会组织汉朝商旅来收购月氏各部的皮毛,还准备月氏人参与榷市,公平交易。
稽丝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一旦羌人反水,主动和汉朝人服软。
依着汉人的性子,十之八九,估计会默许羌人的行动。
到那个时候,没有了汉朝的虎皮,月氏诸部将会被二三十万羌人撕碎!
…………………………
稽丝懵懵懂懂的在他的亲信心腹们的簇拥下,回到了湟水岸边的部族。
这里,已经有十几位月氏贵族,在等候着他了。
见到他回来,这些人立刻围了上来,问道:“羌人开始进攻了吗?”
稽丝却恍若未闻,一屁股瘫坐下来,一言不的低着头。
“怎么了?”有人问道。
“我们被羌人利用了……”稽丝叹息着:“那些该死的混账,居然学会了过河拆桥!”
说着,他就将自己与舍羊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其他人听完,每一个人都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
“这怎么可能!”
“那些下贱的羌人,怎么可能想得到这样的计谋?”
“是啊,是啊……他们怎么会想得到这样?”
每一个人都是满脸不可思议的惊恐起来。
对月氏而言,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是末世灾难!
在这之前,他们的算盘与心思,还是无比骄傲得意的。
在他们看来,羌人那些铁憨憨真的傻的可以,被他们忽悠的团团转。
哪成想,人家一点都不傻,反手就将月氏人推入深坑。
“要不,咱们去向贰师将军和天子请罪吧……”有人弱弱的道:“只要我们及时认错,应该还可以挽救吧?”
“做梦!”稽丝摇头道:“汉人讲究‘原心定罪’,论罪看心不看行,如今我们在汉朝君臣眼中,已是坐实了叛逆!”
“若能打下边墙,占有祁连山,威胁到汉朝的张掖、武威、酒泉的郡治,可能我们还有机会……”
“否则……”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将那些真正的亲汉、忠汉的贵族放出来,让他们来主持局面,然后再将自己等真正的叛逆抓起来,送去汉朝令居请罪。
再将所有附和、跟随他们的人,全部杀掉。
哪怕是襁褓里的婴孩也杀掉。
这样,或许汉朝人能感受到诚意,从而宽恕剩下的月氏人。
但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羌人就在前面拦着,怎么都不可能让月氏人这样做。
更重要的是,稽丝等人,也没有这样的觉悟!
“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稽丝抬起头来说:“点起兵马,集结所有骑兵,去和汉朝人拼命!”
“打赢了,我们就还有生路,甚至可以实现梦想,去祁连山重建月氏王庭!”
所有人都看向稽丝,咬着牙齿,攥着拳头。
他们知道,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但……
令居,他们真的打的下来吗?
那可是汉朝在涧河经营了差不多三十年的要塞。
外围烽燧、堡垒密布,核心更是城高墙坚,还有着涧河天险,背靠着河西四郡,随时可以得到支援。
而月氏各部,现在真正可以动员和调动的骑兵,最多八千。
八千人去填那样的要塞,填的了吗?
没有人知道。
但他们清楚,他们只有这一条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