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二年秋八月初七,拂晓时分。
轮台城上前来换岗的士兵们,排着队走上城楼,和往常一样,他们向西眺望着龟兹方向的平原。
此时,东方初白,晨雾将起,能见度并不高,视野也很狭窄。
但是……
原野上,却响起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就像有很多人在推着鹿车,靠近轮台一样。
带队的队率,听着这声音,立刻道:“快去取铜锤来!”
事实上,根本不用他吩咐,负责看管铜锤的副官,就已经将被收藏在附近箭楼里的铜锤取来了。
队率接过铜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头从城楼里探出去,极目远方,瞪大了眼睛观察起来。
只见远方,大约十余里外的旷野,密密麻麻的人头,已经在靠拢过来。
虽然根本看不清楚,也只能听到些杂音。
但,队率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拿起铜锤,将那面悬挂在城墙上的铜锣敲响。
“咚咚咚……咚咚咚……”
旋即,轮台塞内,所有闾里和营区的守门官吏,都敲响了铜锣。
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啰声,他们立刻睡意全无,马上就跳起来,穿上自己的衣甲,拿起自己的武器,急匆匆的出门。
然后,他们在门口,或是遇到了官吏,或是见到了他们的直属上司。
在这些人的率领下,整个轮台城,就像一台精密机器一样,迅速运转起来。
擅长守城的弓手、弩手和协助的民夫青壮,都开始上城墙。
而在城中各地,大量工匠,已经被聚集起来。
然后,沿着轮台城内城墙,他们开始挖掘土壤,并将一个个空水缸放下去。
这是为了防止敌人掘地道,掘入城内,或者挖塌城墙。
而有了这些水缸,任何企图掘地道攻城的行为,都会被第一时间现。
这时,李晟带着他的亲兵,急匆匆的走上城楼。
他凝视着远方,听着那远方旷野上传来嘈杂之声,虽然离得很远很远,根本听不清楚,但是……从这些进入耳朵里的杂音中,李晟清楚的知道,那是龟兹人和尉黎人的语言。
“匈奴人看来真的是打算,用仆从军来填我轮台的沟壑了!”李晟讥讽着道:“李陵终于学精了啊!”
左右听着,都是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曾经,李陵在酒泉和张掖练兵的时候,曾无数次向天子打小报告,检举揭河西将官‘不恤士卒’,将他自己塑造为中下层将士的代言人形象。
哪怕其去了匈奴,也依然保留着这个人设。
对下宽厚,对上忠诚,于友有义,于人有情。
如今,李陵变相的自砸招牌,其他人当然有理由嘲笑了。
但,嘲笑归嘲笑。
局势的紧迫,却是人人都知道的。
“抓紧时间,马上派斥候向楼兰方向报告!”李晟镇定的下令:“记住要多派斥候……”
“李陵既来,他就绝不会再给我们再次向外派出使者的机会了!”
围城就要围死!
就要切断目标内外联系!
这是任何一个士兵都能想到的事情,更何况,对手还是李陵!
那位曾被吹嘘成‘古之名将不过如此’的李陵李少卿!
以其手段,李晟敢打赌,从此刻开始,到贰师将军主力赶到以前,轮台一定会变成一座孤岛。
……………………
当太阳升起时,李晟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无比正确。
轮台,真的成为了一个孤岛!
匈奴人从四面而来,将这座城塞,彻底包围起来。
一面面旌旗招展,一顶顶大纛如云。
龟兹、尉黎、焉奢、精绝等七国国王的王旗,也出现在战场上。
“真是不要命了啊!”李晟观察着自己的敌人,嘴里啧啧啧的叹着:“举倾国之兵而来,看来还真是势在必得!”
“只是……自古攻坚,何曾简单?我这轮台塞,李陵你撼动得了吗?”
历来大战攻城,哪个没打个一年半载的?
更何况,匈奴人素来没有攻坚武器,来来去去就那么三板斧。
李晟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无非是蚁附、掘城以及抵近对射,压制城头火力。
但……
他的轮台要塞,如今拥有十五台床子弩,三十余台弩车,数十座砖石修建的坚固箭楼。
城墙高三丈有余,宽一丈。
城中的粮草、军械、饮水,都配备充足,足可够全城将士食用三月。
换而言之,这座要塞最起码可以坚守三个月。
而李晟的叔父贰师将军李广利给他的任务,只是坚守一个半月。
在这期间,汉军在楼兰、玉门和阳关的军队,会不断赶来,并在外围施加压力,配合轮台守军,将匈奴主力拖在这轮台坚城之下。
待敌人筋疲力尽,西域的冬天又开始来临的关口。
贰师将军将亲帅汉军主力出楼兰,直趋天山南麓,断其归路,将匈奴主力留在这天山以南、蒲昌海以西,计示水以北的区域。
想到这里,李晟就不免得意起来。
然而……
就在这个时候,匈奴大军阵中,数十个巨大的木制结构的器械,被无数人牵引着、拖着,从军阵之中出来。
李晟看着那些器械,整个人都傻了,良久,他才骂道:“李陵,你这个数典忘祖的叛徒!”
他知道,那些器械是什么?
炮车!
战国时期的攻城利器,曾活跃于秦魏、秦赵战场。
无数坚城要塞,因其而陷落。
虽然眼前的这些炮车,无论如何是无法与长安武库封存的那些炮车相媲美的。
但……
它们够大,够粗!
哪怕有些瑕疵,有些问题,恐怕也足以威胁到城头守军,特别是守军的防御器械。
李晟再也不能安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