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永始七年的夏六月了。交趾郡最西垂的黄龙港中,帆船无数。
坐在港口的官署中,杜悦看着数艘正在缓缓入港的舰船,眼中的震惊,溢于言表。
“这就是北海楼船调来的炮舰?”
那几艘舰船,是杜悦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舰船。
看到它们的第一感觉,就是壮观、雄伟!
舰船三重,皆以伐自辽东、朝鲜深山老林的巨木,经三年晾干为材。
龙骨用的更是从交趾之南的远方丛林之中的铁木。
但这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些舰船和世人所熟悉的舰船完全不同的风帆结构。
过去,大汉的舰船,因为主要是行于内陆内河,所以船舶风帆设计,没几个人在乎。
大都舰船,还是用桨橹为之。
也就是云鼎中为伐朝鲜、南越之不臣,太上皇帝命人打造了适合近海航行的楼船舰队。
然而,那也不过是在旧的楼船舰体上加了几片风帆助力而已,船舶的主要动力,还是靠人力划桨。
也就是直到最近几年,随着当朝丞相,命其亲信大将常惠,坐镇于番禹,总督番禹以南的一切陆海之事,建立起安南都护府,就任任安南大都护后,受丞相指使,这位曾经在西域立下卓越功勋的大将,开始大力推动和鼓励帆船技术。
甚至补贴商贾换购新式帆船,用于航海,推出了以旧换新、以小换大的诸般奖励政策,从减免商税到直接给付现钱补贴。
于是,这南方港口,纷纷繁荣起来。
像是番禹港,更是成为了东南第一港!
每日出入吞吐的各色大小船舶,竟达数百艘之多。
自番禹向南的航道上,安南都护府,更是建立起了上百座指引船舶前进和航向的灯塔。
于是,就连这个原本只是交趾南垂,靠近那日南郡的小港口,也迅速繁荣起来,变成了一个香饽饽。
杜悦费了好大力气,靠着自己那位在交趾郡里当主薄的舅舅才谋到了这个差事。
在其位,则谋其事。
虽然是走的关系,开的后门才做的这个黄龙港都监,按照那位长安的丞相,前些年制定的官吏品级差遣制度,也就从九品,授爵五大夫罢了。
但,作为左传学派的门徒,杜悦还是很用心的,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抓的很紧。
所以,他知道,这些从朝鲜和辽东,不远万里碧波而来的舰船,是革命性的舰船!
特别是其船帆,已经复杂到了让他看不懂的地步。
巨大的帆布,悬挂在高大的桅杆上,直冲天际,起码有七八丈高,帆布张开的面积,宽达十余丈。
而这样的船帆,不止一面,而是三面,由三根巨大的桅杆撑起。
而在船的后侧,还有一面小型的呈三角形的船帆。
船帆之下,三重的船体,比小山还要大。
船体之侧,似乎有着许多密封的舱口,有几个舱口是坦露的,用青铜浇铸的炮口,给人以无限压力。
杜悦只是看着那些炮口,就深吸了一口气:“传说果然是真的!”
“丞相竟将火炮送到了舰船上……”
火炮这玩意,杜悦见过。
番禹港的南侧山上,就有一个专门为掩护和保卫番禹港而建的炮台,数十门三寸青铜炮,被安装在炮台上。
那些被少府的火炮监铸造的武器,就是番禹和整个大汉南方的守护神。
有他们在,无论是蛮夷还是不臣之贼子,都将在大炮的雷霆之中,化作齑粉。
杜悦甚至亲眼见过炮台驻军的操演和试射。
数十门火炮,喷射出火光与硝烟,将数斤重的铁球,射出数百步,中者无论人畜还是土石,皆为碎末。
去年,日南郡的占人叛乱。
王师克服之后,为的乱党区袄等上百人,就被押解到了番禹,然后当着内外臣民的面,用十门火炮进行炮决。
事后,碎肉铺满了整个刑场。
于是,夷狄震慑,而南方顿安。
从此,再也没有什么人,敢抗拒大汉王师了。
就连素来不服王化,侵扰日南的扶南国,也终于低头臣服,遣使来朝。
而杜悦一直有闻,在北方的北海楼船都督府,丞相已经命人建造了数十艘巨大的舰船,组成了鹰扬舰队,更将火炮搬到了这些巨舰上,传说,此等巨舰一艘就能灭国,十艘则可定天下。
而北海楼船,拥有数十艘。
据云,去年,朝鲜王刘胥就曾调动北海鹰扬舰二十艘,灭掉了与朝鲜一海之隔的扶桑,定其土为汉之四候国,上书丞相,封其四子于扶桑岛上。
如今,想不到,这些巨大的鹰扬炮舰,竟来到了这帝国南垂,最偏僻的交趾郡。
“他们大抵是为了匈奴来的吧?”杜悦心里想着。
今年年初的时候,有从日南之南,扶南之外归来的商贾,报告番禹的安南都护府说在扶南之南,海之滨外千里的异域,现了一个新的夷狄蛮夷之国。
与传说中匈奴人西迁后的身毒,颇为类似,他们带回了当地的特产与奴婢——大抵都是香料、象牙、黄金、白银之类,也就是当地的奴隶,让人惊讶——竟都是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昆仑奴。
这让人在啧啧称奇之余,也将此辈奴婢的价格炒了上去。
而从这些奴婢嘴中,得知了匈奴人的消息。
这在今年,可是整个安南都护府辖区最大的新闻了。
匈奴人的消息,汉室自然是很关注的。
自永始元年,西匈奴的卫律、李陵率领西域匈奴本部及疏勒、车师、蒲类各部西迁,汉定西域后,汉家就一面经营、移民和巩固西域,一面关注和追查着匈奴人西迁后的动向。
从朝廷来的邸报可知,如今西匈奴西迁后,已经改头换面。
现在,那西迁的匈奴,已经不再已匈奴自号,而是建国立法,定国号曰魏,按汉律令和法度,建立朝廷。
只是其国有两个皇帝。
左皇帝卫律,率其本部与疏勒等仆从军,征服和经营身毒,已是击破了月氏的三位翕候,并纵兵征服、劫掠了包括罽宾在内的身毒数百国。
而右皇帝李陵,则率部西进,据说已经灭亡了康居以西的奄蔡,并兵打进了安息,其先锋据说直抵了安息之西,大海之峡,与远西之国打了起来,还赢得了一个‘宙斯之鞭’的美名。
而这些陆陆续续从各种途径传来的消息,让大汉上下,都有些嗤之以鼻又跃跃欲试。
特别是像杜悦这样在太学进修过的学生,更是摩拳擦掌。
西匈奴这等手下败将,只能夹着尾巴西迁的懦夫,都可以打穿数万里,建立起那么庞大的领地,擭取那数不清的财富。
大汉王师,自然也行。
开疆拓土,福懋子孙,裂土封王,吾能为之——在见到了旧年那些,因为匈奴、西域而显贵、富贵起来的列侯们后,新生代谁能忍得了?
没见到数年前,那位丞相英候的远方堂兄张明远在蜀郡将数以万计的西南夷之民当成‘游侠、地痞’捆去西域,又鼓噪着西南夷诸国兵自昆明西进,掳掠了十余万在昆明之西的当地蛮夷,送去了西域为奴为婢。
结果,朝堂宣布:郡守张公明远,精于庶务,治民有德,宜当论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