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间努尔哈赤虽然经历了种种的惊险和磨难,更是为了谋大事,杀了自己的兄长和女婿,甚至将自己的大儿子囚禁了起来。
回顾自己的一生,努尔哈赤感觉自己一直游走在刀刃之上,虽然只要错一步,他就会粉身碎骨,可是每一次,他都走对了,而且,每一道坎,他都跨过来了!
直到如今,他已经雄踞辽东,手下精兵十数万,更是化家为国,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大金,成为了大汗。
从一个明朝官员的家丁,变成现在雄霸一方的大汗,他可以说是一个传奇!
可是对他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他要的,并不只是建州这块穷山恶水,他想要的,是整个辽东!
但是如今,又有一个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面对辽东遍地的叛乱和大明朝时时刻刻的虎视眈眈,他走的每一步,都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大明朝有着千千万万的百姓和辽阔的土地,大明朝可以一错再错一败再败,但是他,却经不起一次的失败。
镇江和金州复州的丢失,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原以为只要派人守住镇江,断绝了朝鲜的来路,再控遏住金复海盖四卫,辽阳和沈阳他便可以稳稳的占住,有了大片的土地和百姓,他就可以慢慢的休养生息,逐渐的壮大自己的能量。
可是没想到,这毛文龙居然如此枭雄,领着两百军丁,居然就收复了镇江,更是东结朝鲜,西连四卫,南接登莱、天津。
一时之间居然已经成了大势!
若是此时大明朝廷派出重兵占住辽左与辽南,那么他将彻底的失去战场上的主动权!三面受敌,辽阳沈阳,将危如累卵!
但是对于这一次的危机,努尔哈赤却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的焦急,在他看来,大明就是一头即将老死的狮子,看起来威武,实则已经病入膏肓。
他相信,上天必定会眷顾自己,必定会让他顺利的战胜一切的困难!
而现在听到的消息,也让他嘴角微微上扬,心中一片坦然。
大明朝,果然没有派兵增援镇江和辽南四卫!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真的不知道是上天眷顾自己,还是大明的皇帝和官吏眷顾自己。
大明朝廷的一次次愚蠢至极的错误,这才造就了他的今天,而大明朝廷,还在继续犯错。
努尔哈赤忽然站起身看着身后巨大的辽东地图,背负着双手淡淡的问道:“现在毛文龙奇袭了镇江,背靠朝鲜,又连接四卫据守辽左,已经是我等的心头大患,而西有广宁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北有蒙古反复无常,你们认为,如今的形势我们该怎么办?”
“镇江毛文龙,不过是疥疮之患罢了!此人在镇江五兵无援,一时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儿臣认为,我军当务之急应当是举兵突袭广宁军,顺势拿下广宁城!”一员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的将领站出身瓮声瓮气的说道。
此人是努尔哈赤的侄子阿敏,镶蓝旗旗主。努尔哈赤诱杀了自己的亲兄弟速儿哈赤之后,为了笼络住这一部的人马,才将年幼的阿敏扶持了起来,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吃透了阿敏,努尔哈赤对待这位能征惯战的侄子还算优厚。
但是他提出来的对策,很快就遭到了努尔哈赤的否决。
“儿臣认为应当先取四卫,而后取毛文龙,再次才是广宁。”四卫贝勒之中一名身形有些微胖的青年站出身说道。
这人大约三十岁的年纪,身形不高,微微有些发福,但双目炯炯有神,与其他的女真人不同,此人并没有女真人的那种彪悍气势,反而倒有点像是汉人之中的儒将,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努尔哈赤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最是不像自己,但是却又最是得力的儿子,面无表情的问道:“说说你这么提议的原因。”
“父汗,儿臣很喜欢看一本《三国演义》的书,书中有这么一段故事,三国时期曹操和袁绍在官渡对峙前,刘备袭取徐州之后,曹操也面临着和我们现在差不多的问题,当时有谋士提议说袁绍才是大敌,不好抽兵去大刘备。但是曹操却一定要先对付刘备,因为刘备根基不稳不说,而且发展的空间也是极大,若是曹操先对付袁绍,必定久战不下,到时候就会让刘备趁机壮大,成为心腹大患,而刘备若是在曹操和袁绍大战之时背后捅曹操一刀,则曹操两面受敌,必定会大败。而袁绍虽然雄踞河北,但也已经发展到了巅峰,就算任由袁绍发展,也已经不过如此了。”皇太极没有正面回答努尔哈赤的问题,而是间接的讲了一个故事。
说完故事之后,皇太极才继续说道:“所以现在我们应该先打毛文龙,他的地位仿佛是那刘备,而蒙古首鼠两端好似那时的刘表,去打他们只是白白给了别人可乘之机。至于广宁镇,虽然号称有十万联军,但兵贵于精而不贵于多,我观广宁众军,不过是乌合之众,而那辽东巡抚王化贞不过只是一介书生,政事或许擅长,但行军打仗肯定是兵越多越乱,而广宁军畏战情绪弥漫,王化贞必然不敢进犯辽沈!”
“毛文龙孤剑出海三千里,其志不小,可谓是豪杰,对于这种人,必然是用兵剿灭,只不过如今毛文龙已经在辽左站稳,若是登莱和朝鲜发兵相助的话,恐怕一时半会也未必能够拿下,八弟怎么敢保证七日之内拿下镇江?”身形魁梧,皮肤黝黑,一身蓝色盔甲的正蓝旗旗主,努尔哈赤第五子莽古尔泰皱着眉头说道。
努尔哈赤并没有说话,只是询问的看着皇太极。
皇太极自信一笑道:“先说明国援军之事,明廷党争不休,互相攻歼推诿,我敢断定明国短期内绝对不可能派出一兵一卒,而这朝鲜,朝鲜之人,不过都是一群墙头草,千百年来都不过如此,史上唐朝强盛朝鲜就依附大唐一同进攻高丽;辽国兴起之后,朝鲜就臣服于辽;等蒙古人来了,朝鲜有心甘情愿的献上全国的处女,老老实实的把每一起婚嫁都预先报告给蒙古人。而等明国驱逐了蒙元之后,朝鲜又是对明国最是谦卑,甘愿成为明国最忠实的藩属,如今我大金军力强盛,又已经夺取辽东断绝了朝鲜与明国的来往,我谅那朝鲜断然不敢助毛文龙守镇江!而我等一旦拿下毛文龙,朝鲜必然乖乖臣服,先不说能不能为我所用,但至少朝鲜是断然不敢与我们大金为敌的!”
“大汗!八贝勒说的极是,毛文龙得了镇江,又得辽南四卫响应,现在已经成为我大金心腹之患,臣恳请大汗速速发兵,先取四卫,使他不得退入广宁,再装载炮车,大军直取镇江,那毛文龙绝无生路!”一名身穿总兵官袍,身形强壮的中年将领面色阴厉的出列奏道。
此人就是努尔哈赤手下的总兵大将佟养性,辽东投降的汉兵,现在都由佟养性统领,努尔哈赤对他,也是颇为倚重,就算是驸马爷李永芳,也不过是他的副手。
佟养真被毛文龙献俘京城,必死无疑,佟养性急着为自己的弟弟报仇,请战之情最是热切。
“父汗!儿臣愿率本部骑兵一万,另请佟李两位将军各领汉兵一万前往!七日之内,儿臣必定拿下镇江!”皇太极
努尔哈赤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最是得力的第八子皇太极,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就按你们两个说的这么办吧,另封刘爱塔为四卫总督,总领四卫兵马收复金州复州等地,四卫之军民但有反抗者,杀无赦!”
……
得到消息的毛文龙,丝毫没有一丝的意外,看着众将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模样,心中只是一片苦笑。
这一切,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前世发生的,就算他这一世提前准备了,也终究还是发生了,因为援兵和粮饷的延误,根本就不是因为他们来不及,而是因为某些利益集团根本就不想救援。
历史上,毛文龙收复辽左之后,立即上报朝廷,请求朝廷拨款发兵支援,期望能够守住辽左这块敌后的重要根据地。
但是不仅没有得到一兵一卒的增援,而且还被妒忌功劳的文官告了一状,说他这不是奇功,而是奇祸!
援兵迟迟未至,也牵强附会的说是毛文龙发动的太早,破坏了朝廷辽东的大局,这才导致援兵无法抵达,害死了辽左的数万忠义之士。
可惜了毛文龙以二百人九死一生夺镇江,擒逆贼,献之阙下,不费国家一把铁、一束草、一斗粮,到最后最被说成了误国误民!
而好不容易夺下的镇江,也在孤立无援,无粮无饷的情况下,面对后金的数万大军,转瞬就又丢了!
更是可惜了这辽左的数万忠贞之士和随同毛文龙一同出征的百多名英雄,白白牺牲了性命。
这一次,毛文龙绝对不会让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大明朝廷既然靠不住,那就靠他们自己!
“张元祉听令!”毛文龙将思绪收回,转头看着手下的一众将领下令道:“刘仁轨,你火速带领船队前往金州,传我将令,命王一宁和单荩忠不可恋战,立即率领归附军民退入广鹿岛和大小长山岛!”
“毛承禄,你立即动身前往铁山,联络朝鲜海军。”
毛文龙的将令下达,众将都是面色一阵不甘。
毛文龙如此应对,显然是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想到辛辛苦苦打下的镇江,就这样不战而退,众将心中都是一阵不甘。
“将军,如此安排,可是要不战而退?”丁文礼面色担忧的站出身说道:“若是不战而退,朝廷那边我们如何交代?”
“已经过去大半月了,朝廷的援兵不见一兵一卒,刚刚得到登莱和天津那边的消息,两道巡抚毫无作为,粮饷更是了无音讯,这镇江我们还怎么守?”张盘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恨声说道:“当真是文官误国!”
“可这不战而退,此次镇江大捷就全功尽弃了!朝廷那边到时候必然怪罪我等畏战,将军到时候如何向朝廷交代?”丁文礼紧皱着眉头道。
毛文龙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为了向这个腐败而让人失望透顶的朝廷交代,就要让手下的白白将士丧命?
那他宁愿受到朝廷的处罚!
更何况已经熟知明末历史的毛文龙心中很是清楚,大明朝廷,根本就是靠不住的!
“将军,标下愿意带领一百军士,协同镇江百姓一起死守镇江,与镇江同存亡!”苏其民看出了毛文龙的难处,昂首挺胸的站出身道。
“标下也愿意留下死守镇江!”陈忠也是站出身,昂首挺胸的说道。
两人心中都很清楚,镇江已经守不住了,留下来就是必死无疑,但是他们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来。
在他们看来,以自己的死,换取自家将军和兄弟们的功劳,这是一种荣耀。
反正自己现在也已经无牵无挂,家中的父老妻儿也都已经死在了建奴的刀下,为国尽忠,流芳百世,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不准!难道为了这点功劳,为了给朝廷一个交代,我们就要让兄弟们去送死?值得吗?死有重于泰山,死也有轻于鸿毛,昔日鲁国曹刿三败不死,后来以兵大败齐国劫齐桓公,复累败之地;管仲三战三败,也不死,后来摆脱羁囚,成一匡天下之烈。大丈夫自看得定,成败得失又岂在一朝一夕?若后来必能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又何须悻悻而死?只要我等不似那汉朝的李陵,借口陵不死,将以有为,投降了胡人蛮夷,到最后家覆名灭!”毛文龙愤怒的站起身,重重的一拍桌子呵斥道:“你们的性命和将士们的性命,就要留着日后等我等壮大了收复辽东,又何必此时悻悻求死?若是你们一定要留下来给朝廷一个交代,那就让本将留下,你们回去!”
面对着毛文龙的怒火,众人心中却一点怒气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对毛文龙的敬仰和感激。
“都下去吧,今日的部署还是要保密,以免引起辽左一带的恐慌。”毛文龙很是疲惫的挥了挥手,让众人下去,独留下丁文礼一人道:“屯田勘探的如何了?”
“大人,都差不多了。”丁文礼有些疑惑的说道:“可是大人,我们马上就要从镇江撤退了,就算屯田勘探清楚了,恐怕也是无用了。”
毛文龙并没有回答丁文礼的疑问,而是看着门外,自言自语的说道:“时候也差不多了,这帮人也该动一动了。”
毛文龙的这句话才说完,门外便有一名士绅前来求见。
“小人镇江秀才杜其斌拜见毛将军!”文士大约四十余岁的年纪,一身锦衣华服,身上珠光宝气,呵呵笑着对毛文龙躬身行礼道。
毛文龙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站起身亲切的笑道:“杜秀才,来来来!请坐请坐!今日找本将,可有什么事情?”
杜其斌轻轻咳嗽了一声,亲切的笑道:“是这样的毛大人,这几日我等乡绅都聚了聚,颇为之前的事情感到惭愧,所以今日大家在城外的庄园摆了一桌宴席,请毛大人前往一聚,另外,我等也是想通了,镇江若是守不住,我等手中的钱粮终究还是便宜了建奴,所以我等想在这几日将家中的钱粮全部献于将军,并愿领家中子弟与家丁,助将军同守镇江!”
“好!诸位真乃是义士!此事本将必定要上报朝廷,为诸位请功!杜秀才放心,本官今日必定前往,与诸位义士不醉不归!”毛文龙豁然起身,大笑着握着杜其斌的手拍着胸脯说道。
杜其斌嘴角淡然一笑,而后也是大笑起来道:“好!今晚我们就与将军大醉一场,到时也好和将军并肩作战,共同保卫镇江!”
丁文礼一直满头迷雾的坐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他怎么也摸不透自家将军的心思,既然都准备撤退了,又还要逼着这些士绅豪强一同守备镇江做什么?
而这些镇江的士绅豪强,什么时候又变得如此的深明大义了?
自家将军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符合常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