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
嬴麒将肥义亲笔写的信递给吴澜。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吴澜摊开绢帛,认真看完信上所写内容,淡淡回道,“国与国之间的所有矛盾,都来源于利益冲突。
赵国国君赵雍和写信来的贵臣肥义都是聪明人,他们在两头押宝而已。”
“两头押宝?”
嬴麒好奇问道,“什么意思?”
吴澜解释道:“他们也不确信五国攻秦能达成他们的目标,所以,识破了我们的行踪却不揭露,也不拦截,是在表达善意。”
“哈?善意?”
嬴麒对此嗤之以鼻。
都已经与魏、韩、中山、燕四国会盟攻秦了,还表达善意,真是不知所谓。
吴澜深深地看了一眼嬴麒,正色道:“这就是赵雍和肥义此举的高明所在,也是你要学习的地方。”
“什么意思?”
嬴麒察觉到吴澜眼神中的古怪,一时间又没理解透吴澜的话,于是问道。
“好好想想我之前说的那两句话,想通了,你就明白了。”
吴澜却没给出解答,撂下这句显得稍有些不负责的话,便闭目假寐起来。
这个时代的马车没有减震系统,行驶在路上,摇来晃去,非常颠簸,坐久了,骨头都会散架。
所谓舟车劳顿,便是因此。
嬴麒愣了一会儿,方才想起吴澜一开始说的那两句话,细细回味起来。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国与国之间的所有矛盾,都来源于利益冲突。”
回味得越久,嬴麒的感悟越深,眼睛也随之越来越明亮。
很多以前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比如魏国的朝秦暮楚,比如秦、赵之间曾互帮互助又屡次爆发冲突,比如姜齐被田齐替代后齐国内部的平稳过渡……
太多太多的事例,都表明这两句话是无比正确的。
而且,嬴麒突然想起离开咸阳前,公父和商君都给过他的指导,秦燕结盟,夹击赵国,许燕国以赵地。
这,就是利益交换!
原来如此。
嬴麒终于有些明白儒家孔子所说礼崩乐坏的另一层意思,又有些明白为何儒家要迂腐地崇尚三代之治。
他更暗暗摸到了列国邦交的根本原则,与治国理政的核心观念。
吴澜并不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嬴麒心里闪过了这般多的念头。
他只是霍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或许会引发致命危机的关键点。
赵雍和肥义极有可能只是猜测秦国特使在这支队伍里!
若有实据证明,他们肯定会派人拦截,绝不可能这么大方地抬手放行。
所谓的写信点破、结个善缘、两头押宝,十有八九是缺乏真凭实据,又因为烈酒总经销招标会之事闹出的动静太大,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让赵雍和肥义都有所忌惮,不敢贸然出手,方才这般试探。
这两个老狐狸!
安全起见,我们得给出一个回应。
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吴澜掀开窗帘,推开车窗。
骑着马护在车子附近的车惊立即靠了过来,冷漠问道:“先生,何事?”
吴澜已经想好了对策,将肥义的信递了出去,吩咐道:“派人将这封信送到胡庸手上,告诉他,我的意思是让他备上厚礼求见肥义,就说车队绝无可能藏有什么秦国特使,若赵国庙堂信不过,车队随时可以返回邯郸接受排查,只不过一旦决定查探,那就取消赵国烈酒总经销招标会,今后更不再踏入赵国半步,以免被当成秦国密探。”
顿了顿,吴澜又吩咐道:“传令下去,择地扎营休整,邯郸的消息传来前都不走了。”
“喏。”
作为执行者,车惊不会去质疑、询问命令背后的动机,即便他再怎么不理解。
嬴麒就不一样了,有什么问什么:“为什么要停下?我们距离燕国边境只有两日的路程了,就算赵雍和肥义有别的心思,我们星夜兼程,一定能赶在他们动手之前进入燕国。”
吴澜淡淡问道:“人走得快。还是马跑得快?”
嬴麒顿时不说话了。
赵国地处北方,与林胡、楼烦、匈奴接壤,多马,盛产骑士。
闻名天下的赵边骑,指的就是驻扎在赵国北疆、屡次出击胡狄的骑军。
赵国与燕国之间的恩怨持续了好几百年,在赵、燕边境,也有一支赵边骑驻扎。
铁鹰剑士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马战、步战皆纯熟,但出兀墟山前,为避免引人耳目,并没有带多少马出来。
现在整个车队,只有三十几匹马。
若是赵边骑追来,要不了半日就会被围住。
除非吴澜和嬴麒放弃大部队,一人双马,只带十几人遁走。
但很明显,嬴麒做不出这种事。
现在也不到弃车保帅的关头。
所以,吴澜以退为进,让胡庸上门摊牌,要么打消赵雍和肥义的疑虑,要么试探出他们释放善意的心思是真是假,要么进一步让他们投鼠忌器。
无论是什么结果,只要局势变得明朗,都更好应对。
车惊安排了三个斥候出身的铁鹰剑士回邯郸报信,然后自作主张,秘密通知手下,做好随时护送太子突围,直奔燕国的准备。
这是车惊的职责,也是他的权力,即便吴澜和嬴麒知道了,也无可指摘。
风雪中,先后出发的三名铁鹰剑士的身影渐渐消失。
车队停止前进,远了处背风的山坡扎营,外松内紧,等着邯郸方向的回信。
吴澜照例和嬴麒共住一个营帐。
这是车惊的要求。
身处敌国境内,铁鹰剑士虽精锐,但人数太少,为安全计,能少一处重点看护的地方,就能多一分备用力量。
只要不用两个大男人挤一个被窝,吴澜便不抵触这样的安排。
营帐里此刻生起了火,驱走了帐内的严寒。
饮了一口温热的低度酒,感受着体内缓缓涌动的暖意,吴澜放下酒爵,把双手放在火边烘烤,向嬴麒提了个要求。
“和我讲讲燕国的局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