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周文宏穿着厚厚的常服坐在夫子院中一边看书一边晒太阳,当真惬意无比。
周文宏这个人很矛盾,他喜欢读圣人文章,但却不行圣人之道,圣人教诲世人,要做谦谦君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然而他却贪得无厌,为了钱财,不择手段。
其实他的内心也是有点担忧和悔意的,但是每当他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就安慰自己:“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不是继续住寒舍临寒窗……”
他这番自我安慰的话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但他的行为已经远远超过了这句话的界限。
忽然,院外响起急促脚步声,然后只见一个皂吏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皂吏尚未说话,周文宏已经起身瞪眼呵斥:“混账,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可是在圣人像前,如此莽撞,成何体统,简直斯文扫地。”
皂吏被他骂得直缩脑袋,诺诺连声:“是,是,大人,小的知错了,只是……”
“滚出去!”周文宏继续呵斥,“禀报一声再进来!这是礼数!”
“大……”
“出去!”
“是……”皂吏无奈,只能转身走出院子,在院门外扬声道,“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周文宏缓缓坐下,没好气道:“进来吧。”
皂吏这才规规矩矩地走了进来,再次行礼:“拜见大人。”
周文宏连头都懒得抬,翻了一页书,道:“说吧,什么事?”
那皂吏道:“大人,卫县丞死在牢狱里了。”
“什么!”周文宏闻言脸色陡变,虽然他知道龙向峰要杀卫轩,但前天晚上劫杀已经失败了,龙向峰也把他的儿子还给他了,他以为此事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忽然传来卫轩的死讯,他当然惊讶。
“怎么死的?”
皂吏道:“尚不知,杨牢头已经去请仵作了。”
周文宏将书签塞入书中,合上书,放在石桌上,起身道:“本官去看看。”说罢朝院外走去。
一路来到牢房,只见卫轩的牢间内外站着许多人,见周文宏到来,众人纷纷行礼,给他让路。
周文宏走进牢间,只见卫轩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脸色发紫,嘴唇呈暗色,一看就是中毒,正好看到仵作也在这里,便问道:“张仵作,这卫……县丞如何死的?”
张仵作行礼道:“回大人,卫大人是死于砒霜毒,而且死去不久,体温尚在。”
“砒霜?”周文宏蹙眉道,“牢狱之中哪里来的砒霜?”
杨牢头赶忙上前道:“大人,是属下失责,属下觉得卫大人是官员,眼下只是有嫌疑,被关在这里,所以属下就没有给他上刑具,也未给他搜身,这毒……属下觉得卫大人很有可能是畏罪自尽了。”
周文宏眯眼望着杨牢头,道:“你的意思是他自己带毒药进来的?”
“属下只是猜测。”杨牢头道,“也或许是他托人探监的时候送进来的。”
“哦?”周文宏闻言立刻问道,“从他被关进来之后,可有人来探他?”
“没有。”杨牢摇头。
这时,一旁的黄师爷忽然道:“给他送毒药的人,也不一定非要来探他。”他说话间暗暗朝周文宏使眼色。
周文宏立刻会意,赶忙问杨牢头:“那可有其他人进来探监,无论探视谁?”
杨牢头答道:“昨日便有一个,来探丁老三的。”
“丁老三?”周文宏走出牢间,朝着朗道里看,问道,“丁老三的牢房在哪里?”
“回大人,在那边,还要往里走。”
周文宏顺着杨牢头的指引,来到丁老三的牢间前,丁老三正在闭目养神,忽然间这么多人围在牢间前,赶忙坐起身来,有点懵。
黄师爷高声道:“丁老三,你眼前这位便是咱们的县尊周大人,周大人问你话,你老实回答,若有隐瞒不实,小心大刑伺候!”
丁老三吓得赶忙上前跪地磕头,一副舔狗模样,道:“大人尽管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文宏问道:“昨日是否有人来探你的监?”
丁老三点头道:“是啊,昨日有人来探小人了。”
“来探你的,是谁?”
“小人也不认识。”丁老三挠头道,“他只是让小人不要吱声,自然有好吃好喝的给小人,小人就没吭声。”
“大人!”杨牢头闻言装作惊喜模样,道,“定是那探监之人作怪,路过卫大人牢间前,将毒药丢进卫大人的牢房,轻而易举……”
“嗯……”周文宏缓缓点头,随即叹道,“看来卫轩确实是畏罪服毒,没想到啊,居然真的是他杀了龙天赐,唉……”
他装作如此悲天悯人模样,其实心中狂喜,卫轩终于死了,这个眼中钉终于拔掉了,简直是太好了,至于卫轩是怎么死的,他用脚知道都能猜出来,肯定是龙向峰所为。
回到卫轩的牢间前,周文宏开始安排:“杨牢头,将卫轩的尸体送去义庄,黄师爷,你派人去将卫轩的死讯传给他家人,再派人传龙向峰来县衙见本官,本官要结案……”
周文宏在大牢里一直都是一副悲伤模样,然而一出大牢,他的脸上笑开了花,恨不得高歌一曲。
周文宏回到县衙,没等多久,龙向峰来了,卫轩家里的人也来了,龙向峰带了三十多个护卫,卫轩家里的人也是全员出动,连申一花素琴这些女眷都来了。
申一花和素琴骤闻卫轩死讯,脸上的泪水就没干过,李青来到县衙,第一时间就是要看卫轩的尸体。
周文宏不让,他坚持要按章程走,先结案,然后他们才能领走卫轩的尸体。
但李青不干,因为若是结案,就认定卫轩是杀人凶手,有道是人死留名,虎死留皮,他决不允许卫轩背上如此污名,他也绝不相信卫轩会无端杀人。
龙向峰则坚持先结案,他就是要卫轩死也背上罪犯的污名,反正他今天带了很多人来,而且在这县衙里,他就不信李青敢乱来。
双方虽然没有动手,但已经争执不下,剑拔弩张,气氛极度紧张,有一触即发之势,然而此时此刻,始作俑者卫轩坐在义庄的挺尸铺上东张西望,虽然这里没有尸体,但大白天居然阴森森的,让他很不舒服,他走下铺来,透过门缝朝外面看了看,一片安静。
之前为了保持自己的中毒症状,他刻意用吐纳之法压抑血液流速,现在随意的走几步,全身血液加速流动,他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了。
县衙中院,李青和龙向峰已经针锋相对,龙向峰估计说卫轩的坏话,侮辱卫轩,想要以此来激怒李青,即便李青是专业密谍,但他刚刚丧失表弟,心情极度糟糕,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了,他双拳紧握,似乎随时就要动手,其他人跟在李青身后,只要李青动手,他们也跟着动手,第一时间揍死这姓龙的。
就在这时,前院的门子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道:“大……大人,长宁县的王土司来了!”
此言一出,周文宏神色大变,龙向峰也是双眉一蹙,这个时候王土司来,明显没好事。
周文宏赶忙快步朝前院奔去,亲自迎接王土司,李青和龙向峰站在那里没有动,互相瞪视对方,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估计龙向峰已经变成生鱼片了。
少卿,周文宏引着王土司走进中院,一起来的还有柳梦鹤和柳凝。
王土司一进中院便看到李青和龙向峰这两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不禁道:“这是做什么?”
周文宏赶忙打圆场:“这是苦主和卫轩家人,闹了口角争执。”
王土司点了点头,道:“说到卫轩,老夫这次便是专门为卫轩的案子而来,老夫觉得卫轩不像是害人性命的人,所以老夫要旁听此案。”
“这……”周文宏迟疑了一下,拱手道,“土司大人,卫轩清晨时分已经在牢中畏罪服毒,死了。”
“什么!”
王土司和柳梦鹤闻言同时失声惊呼,柳凝闻言只觉耳眼花耳鸣,天旋地转,几乎要摔倒,还好柳梦鹤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扶住。
柳凝稍稍稳定了一下心神,眼中不自禁地流出泪花,问道:“他……现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