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落子无悔(1 / 1)

“你怎么看?”

枯柳下的落叶上有一张古朴木桌、木桌上摆着一副棋盘,下棋的人只有红鱼先生一人。

棋盘上黑子已然兵分四路挺进白子大本营,明眼人都能瞧出这白子已绝无求生之路,可手执黑子欲落的红鱼先生却久久没有动作,他轻声向左一问起了那个丝绸铺子。

“老奴看不出这姜帮主和劫囚之事有什么联系,倒是这姜帮主本人颇为有趣。”左一想起那两匹丝绸和铺子里几句简短却不简单的对话轻笑道。

“哦?哪里有趣了?”左一跟了红鱼先生二十多年,经历过的事情远非一般人能及,他说的有趣那必然相当有趣。

“姜帮主不像个混江湖的,倒像是个读书人。”

“江南来的消息可说是个土“皇帝”啊。”红鱼先生笑着说道。

“老奴看人不会错,确实是个读书人,而且是个极其骄傲非常聪慧的读书人。”

“读书人讲理,懂规矩。既然骄傲,那就是个有底线的人。有底线的人混江湖也能混的这么好,那倒是真有趣了。”

“就是不知道这底线是什么?”

“无妨,不知道也无所谓。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他送我两匹丝绸,你明日安排兄弟去送一罐老家寄来的“日照绿茶”当做回礼。”

“老奴遵命,只是指挥使大人吩咐的劫囚事如何处理?”

听着左一的话,红鱼先生的眉宇之间隐隐间暗生一丝愠怒。他想起棋盘上的对垒,以及刚刚离去的白子对手指挥使大人。

“当年我带着兄弟们从山东出来闯荡京城,求得是一份富贵和自在。而如今,富贵是有了,可自在呢?山东是个读书人的地方,出来混江湖已然丢了家里的脸面。逢年过节寄回老家的厚礼,家父从未收过。去年他老人家过寿,老家的江湖好汉们出力的出力、送礼的送礼,当地县令亲自上门提笔写的祝词甚至还奉承了几句,场面好生热闹,十里八乡人人羡慕。我红鱼的薄面算是全了个十足。可家姐却来信说,宴罢,老人家在房里一个人哭泣,嘴里念叨着家门不幸,出了个“响马”,还是很大的那个!……左一,为了这份富贵,我舍弃良多。可现在那些大人们连我那份自在都要夺去,我不甘心啊。”

左一静静的听着,并没有搭话,红鱼先生是个孤傲至极的人,此世间也只有对身边这两个白发老仆能够时常说说心里话。

“这么明白的事,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王林大人是魏千岁养的一条狗,这两年魏千岁权势滔天,天下敢怒不敢言之人很多,京城朝堂上大多明哲保身之辈,让他们抛家舍业,他们做不到。但是让他们在幕后搞风搞雨却是兴致勃勃,拦都拦不住。无论那个陕西县令有意或者无意,这种打“狗”的事情就是个引子,处理得好就是个变数。王林大人现在急就急在他不知道是谁想用这个“引子”动他;或者就是他想到了是谁,但是他不敢动对方,不仅不敢动,而且他很害怕!”

“是谁?”

“魏千岁怕谁?”

“魏千岁只手遮天,当今天下非天子不能制!”

“我大明朝的皇帝到了这一代也就那个怂样,当年张居正老大人把皇帝欺负惨了,落下个皇帝怕文官的跟脚。小皇帝想用魏千岁和东林党打擂台,魏千岁又是小皇帝身边人,既有用又贴心,皇帝不会动他。”

“那还能是谁?”

“我不知道,但我想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辽东经略孙承宗!论资历,他不单是当朝太傅,更是朝堂上多少重要位置人物的恩师,如今手握兵权,整个辽东被这位大人整治的铁板一块。不要忘记了,我们那位老好人顺天府尹也是孙承宗大人当年钦点上位的,而顺天府尹又是聚义堂的靠山。聚义堂都是陕西人,与那个囚徒县令有些渊源。事发当天,孟西风那个老家伙开大宴,宴会上却不见孟虎和赵无敌。江湖人总是做这种掩耳盗铃的事情还自以为很聪明。”

“那我们找聚义堂聊聊?”

“聊聊?聊什么?魏千岁都不敢动那边,我一个江湖混子去凑什么热闹。王林大人应该早就猜到了,他把这个难题交到了我手里,红鱼门虽也是大人们的打手,可也不能这么被当敢死的刀使,刀断了,王大人再买把刀就是了,可我红鱼门几百条命就没了。”

“那该如何是好?”

“有些事情真相并不重要,

“那什么是重要的?”

“外有强敌,内有匪患,朝堂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你我都看得出来这个天要变了!乱世什么最重要?保全自己最重要!“

红鱼先生轻轻的落下那枚黑子,整个棋盘强弱分明,白子已四面楚歌,万劫不复。他知道身旁的左一并非那种什么都不懂的普通老汉,只不过是顺着自己的话,帮助自己理清下思路。

他沉思良久。

“听说孙家在做些下贱的事情,从山东调些脸生的兄弟动手给劫了,先把这外城九帮弄乱再说。”

“遵命!”

孙家,九帮第八。

与九帮其他帮派不同,孙家源于朝堂。

传闻孙家先祖是明成祖朱棣手下的亲卫,是最早跟随成祖的老人,一起造“过反”,杀过蒙古人,战功赫赫,所以颇得恩宠。以至于赐下世袭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一职的恩典。这个职位相当于后世首都公安局副局长,在明朝,官居正七品。

当然,此七品非彼七品,官小却权大。

明制中,五城兵马司的权力体系依次为正使一名,副使四名。

除去孙家,包括正指挥使和三位副指挥使在内的四人皆为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们不管事,他们只收钱,收孙家孝敬的钱。

孙家很有钱,因为他们走私。

这几日,每到正午,总有一辆辆体积巨大的四轮骡车从南门入城。

为什么说体积巨大?因为车轱辘碾压过的泥地在雨天都可以积成一条条小水塘,不过也没见谁抱怨。瞧人家正主!负责疏理泃渠街道的五城兵马司都没说什么不是吗?

一辆辆四轮骡车沿着南城的几个街道缓缓驶进偏僻的小路,又沿着小路兜兜转转的进入了一处庄园,庄园的正门高处挂着一块木制金色牌匾,牌匾上刻着两个漆黑大字:孙宅

这处宅子是孙家在外城特别安置的一块产业,对外说是务农之用,每年的粮食产出……大概负数?

骡车进入了宅子后,十几个等候已久的壮汉便会迎上去帮忙车夫掀开车子上厚实的油布,然后排着队依次抱起车板上的大木桶往宅子深处的库房走去。

卸完整个车队的木桶需要半个时辰,有一个负责看官库房的管事清点完数量之后让车夫在一本小册子上画了押,整个过程安静的有些诡异。这几十个人从头至尾没有人开口说过话,彼此间所有的交流都是用手和眼神完成的,仿佛都是聋哑人。

同样诡异的还有库房,两亩地大小的地方整整齐齐摆放了四五百个木桶,每个木桶的盖子上开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口子,借着油灯昏黄的亮光,凑近了往里看。

你可以看到一双眼睛,可以看到四五百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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