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会给你们安排休息的地方。”房间内,那名焚海剑派高层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说道。
“薛堂主……我们……”
刘茂觉得这话有点含糊,忍不住开口,却见对方只是挥了挥手,他只能闭上嘴巴,点点头,转身离开。
等房门重新闭合,焚海剑派戒律堂主事薛照的脸色才阴晴不定起来。
用了三十分钟来交谈询问,他终于弄清楚在涂山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原本相当不错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糕。
刘茂带来的“情报”太惊人,完全出乎他的预料,甚至,他无比确凿地笃定,倘若这个消息被传播开,原本就波涛汹涌的江宁怕是又要有一场大震动。
白家竟然多了一位少年供奉。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可这个供奉竟然疑似被某位古老的大修士夺舍……恩,虽然似乎没成功,然后在涂山秘境瞬间轰杀了道法门的门主……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刘茂,而是别的旁人,薛照怕是根本都不会相信。
可眼下他却不得不重视。
刘茂作为道法门大师兄,在这件事想必不可能说谎,而且这也是很容易调查的事。
尤其……别人不知道,但他这个戒律堂主事却是很清楚,赵门主早前就已经暗中投靠了自家门派。
甚至有关涂山秘境的事,薛照也早就知晓。
只不过,这层关系也只局限于门派高层,在道法门,也只有赵门主自己知道而已。
刘茂急匆匆跑过来,还以为是自己在率领道法门投诚,但他压根不知道,很久前他师父就已经抱上了这条大粗腿……
只能说这对师徒的思路惊人的相似……
“你觉得这个消息可靠么?”坐在椅中,薛照忽然沉声询问。
房间中空无一人,也没有什么人隐身之类的,随着他开口,薛照面前桌上的电脑屏幕上,聊天软件的一个窗口里有个人影晃了晃。
原来两人一直在视频,所以此前刘茂的话视频对面的人也完整听到了。
“不好说,但宁可信其有。”视频那头的声音明显是个女人,听语气,与薛照在门内级别大概相仿。
“可这太匪夷所思了,”薛照说道,“能够夺舍的人修为该有多高?怎么就这么巧,被白氏给撞上了?而且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本能地不愿相信,一个是这消息本身就足够惊人,二来,也是这个时间点很巧合。
作为门派高层,薛照很清楚自家对白氏一直很忌惮,尤其近来风云诡谲,如何削弱打压白氏就成了一个极重要的事。
就在刚结束的府城秘境中,焚海剑派高手伪装成外道邪修,终于对白氏造成了极大的创伤,这也是他方才心情极好的缘由。
原本,按照宗门的计划,应该趁机施压,进一步削弱打压白氏的实力,将这个有威胁的对手的爪子砍掉,然而就在这个关键的节点,刘茂跑过来说,白氏多了个恐怖大高手?
这怎么看怎么可疑。
只是若说不信吧……又没法解释赵门主的死亡。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实上,我也觉得这个节点爆出这种消息太巧合,不过,我们能成功让白氏重伤,不也同样是个巧合吗?在此之前,谁能想到会有那么好的机会?”聊天框对面的女人说道。
薛照沉默了下。
他没法反驳。
“况且,赵门主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他的修为可不弱,而且尤其谨慎老辣,更看得清形势,眼下白氏受到重创,道法门闭着眼睛也知道该靠拢谁,更别说他早就投靠了我们……就这么死了,也太没道理,明镜和那个白澈不可能有这个实力,除非……真的有一个意外的因素。”
女人思索着说:
“而且,最关键的是,假如这是虚假的,白氏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只是为了戏弄下道法门?……这不符合逻辑。”
薛照说道:“所以,你觉得这消息是真的?”
“我只是怀疑。”那声音道,“我们已经占据了优势,那就更要谨慎,绝不能大意,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所以,无论这件事的真相如何,我们都要做好最糟糕的打算……先假定这是真的。”
薛照皱眉:
“有道理,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能进行夺舍的大修士……简直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
“不,如果这是真的,那我还真想到了一个人。”
“谁?”
“你记不记得,大约一百年前,在江宁地界‘陨落’的那位九品境大修士?”
“你是说……”薛照眼眸一缩。
“没错,就是那人。”
薛照顿时严肃了起来,如果说此前他还觉得这事太匪夷所思……那么,在联想起那件历史之后,他猛然意识到……这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们必须要向掌门汇报,另外,也要对道法门其余的那些弟子分别进行审问,进一步确认消息。”
“当然,这是必要的。”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薛照站起身,忽然深深吐出一口气,揉着眉心道,“那我们或许应该将这件事捅出去。”
“你是说……告诉周边所有宗派势力?”
“没错,也包括白氏,恩,我们的动作得快一点,按照那刘茂所说,想必……白氏三代修士们应该都还不清楚这件事,能给他们添乱的事,怎么能错过呢?”薛照微微一笑,“掌门肯定也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小心玩火。”
“巧了,我恰好是玩火的行家。”说着,薛照打了个响指,炽热的火焰便从掌心升腾起来。
……
……
宁城。
白氏别院。
“所以……你怀疑是焚海剑派的人趁机出手攻击的?他们想要打压你们?”何悠听完了白枣的叙述,恍然道。
“不是‘你们’,是‘我们’,”白枣强调道,“你现在也是我家供奉哦。”
何悠无奈道:“我这算不算四九年入国军?”
“你想辞职的话也不晚,反正是供奉。”白枣瞥了他一眼,说,语气似乎有些低落和赌气。
何悠看的有趣,微笑道:“我不会走的。”
“真的?”白枣看向他,嘴角微不可查地翘起一个弧度。
“当然了,这时候离开岂不是还要担心被道法门的人报复?”何悠故意这般说,然后果然看到修仙少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过来。
“我走了。”白枣放下碗,起身道。
“不再躺会?”
“我自己有床。”
目送着她扔下一句话大步流星离开,何悠摇头失笑,知道经过了一番倾诉,她的情绪已经好转。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就能开心起来,只能说是不再沉浸于悲伤,因为那样根本无济于事。
人已经死去,如今最紧急的是尽快休养生息,毕竟按照白枣的说法,这件事背后是焚海剑派在推动,那么,对方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吗?
当然不会。
换位思考,何悠认为倘若坐在对面的位置,肯定会趁着白氏元气大伤的虚弱期,继续施压。
应该不会直接开战,否则对方也不至于要伪装,而且最关键的是,白家三代修士非死即伤,可最核心的家主以及最终底牌都还在。
加上秘境防御阵法,对方没道理强攻,但利用一些手段打压削弱是必然的。
换言之,接下来一段时间,白氏大概不会很好过。
不过,这又和他这个小小供奉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才刚刚跨入开脉境,尚未站稳脚跟,即便想要出力也无从下手,天塌的时候有高个子顶着这话听起来挺丧,却尤为真实。
“唉,还真是多事之秋啊。”
轻轻叹了口气,何悠洗了碗筷,然后返回卧室,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三点钟,再过一阵,大概星光都要散了。
“今夜看来是睡不成了。”无奈地想着,何悠脱掉外衣,盘膝打坐,准备调试下刚晋级的身体。
然而就在他沉下心神的刹那,猛然间,何悠只觉脑海中有一团混沌的信息清晰明白了起来。
他当即怔住。
意识到,这恰好是源自“中枢水晶”的无数杂乱信息中比较完整的一块。
“难道是遗留下来的阵法符文知识?”何悠来了兴趣,可等他用意念拨开迷雾,却是有些傻眼。
“这……是……地图?”
何悠愕然发现,飘荡在识海中的,被庞杂信息包裹的东西,赫然是一副古怪的地图。
……
……
白氏秘境,议事堂中。
这间古色古香的屋舍内气氛却是沉重无比,令人只觉压抑。
白澈作为四代弟子,在屋中所有人里辈分最低,因而,也就坐在最末位。
他没有尝试发言,倒不是辈分低的缘故,而是从打进来这里,到现在,整个人都处于心神恍惚的状态。
府城事变,家族竟然陨落了三位长老级强者,重伤者更多,剩下的,还能坐在这里参与议事的已然所剩无多。
这个消息彻底将他心中的喜悦冲散,只剩下满心愁云。
没有时间悲伤和哀悼,这场紧急召开的家族议事,讨论的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整个江宁府的局势变化,以及家族需要作出的应对。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一头强健的猛兽重伤流血。
难免会吸引一些不大和善的目光,尤其,还有一头鲨鱼盘亘一旁。
“最晚到明天,整个江宁府周边,都会知道这件事,无数窥伺的目光将汇集而来,而我们绝不能失声,恰恰是在这空前虚弱的时刻,我们必须要让他们有足够的忌惮。”
上首,与白澈坐在同一侧的一个声音开口道。
那是个女人,身上还穿着黑白衣袍,眉眼冷寂,模样与白枣颇为相似,只是气质却锋利异常,如同一柄开刃的大剑,戳在议事堂中。
那是白夫人。
除开老太爷外,白家第一主事人,也是三代修士中修为最高的,一位真正的“大修士”。
然而,听到她的声音,偌大房舍中,却是无人开口。
直到,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下,屏幕亮起,弹出来一条微信消息。
白夫人冷冷地点开看了一眼,然后脸庞上表情飞速变幻,连带浑身的气息也混乱起来。
众人纷纷看过去,主位之上也投来一道目光,以及一道略显疲惫和苍老的声音:“有变故?”
白夫人重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犹豫了下,才豁然看向厅中末尾。
于众目睽睽之下落在了一脸茫然的白澈身上。
旋即便听这位白夫人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道:
“最新消息,当年在江宁‘陨落’的九品大圆满修士,半步仙君,青苍真人夺舍重修,成为了我白氏新供奉……所以……谁能解释一下?”
白澈一脸呆萌,足足愣神了一分钟,才猛然想起了什么,结巴道:
“我说……这是个……误,误会,你们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