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矶子败了，败得很彻底。

他眼角含血，惨然笑道：

“清风啊清风，我一生不服你。明明天赋比你高，师父却把掌门之位传给你这庸才。

我到江湖上消遥快活，却被你们这般自诩名门正派逼得走投无路。

我苦心孤诣，眼看丹药将成，脱胎换骨有望，却又被这小娃娃搅了局。

就连我苦练多年的空灵剑法，却又如此轻易的败在这小娃娃手上。

一定是了，这个小娃娃，一定是你派来害我的。

我跟你何怨何仇，你为什么偏偏要跟我作对？

我要杀了你，

要将你碎尸万段！

哈哈哈哈，

你跑不了了，

我要杀了你。”

玉玑子疯了，为恨痴，为恨狂。

他手持宝剑，神情迷离，上蹿下跳，左劈右砍。

李云旗惊奇地发现，这一系列动作，看似毫无章法，竟然清新飘逸，精妙异常。

谁也没有想到，玉玑子的空灵剑法，竟然在此刻达到了最高境界。

灵识涣散，心神空空，眼中只有剑。

甚至，连剑招也没有。

李云旗好胜之心大盛，如此绝妙的剑法，若不上前一试，岂非人生一大憾事？

念及于此，他拔剑在手，将自身内力运用到极致，用最灵巧的剑招向玉玑子攻去。每一招之中，蕴含数十种变化。

“好哇，清风？你这老家伙，竟然还没死？来尝尝我的绝妙剑招。”

玉玑子眼神放光，一剑挥出，直来直去，仿佛一种变化也没有。

但在李云旗看来，这平平常常的剑招之下，似乎蕴含千万种变化。自己的功力越高，领悟越深，那些变化就越来越多。

他有一种感觉，这是恐惧的感觉。

一个没有感觉，不怕死的人，却拥有你看不透的剑招，深不可测的实力。

不管李云旗如何闪避，玉玑子都像是附骨之疽，斩不断，慢吸血，直到宿主的凋亡。

他甚至有些后悔，主动去招惹这样一尊魔神。

“看来，只有用那一招了。”李云旗心中暗叹，这时候，他除了召唤龙魂，还有别的选择吗？

幸而，莫小霞给了他另外一种选择。

她大喝一声：“玉玑子，你杀错人了，清风不是在那边吗？”

玉玑子猛然一愣，竟停了下来，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却是倒在地上，断为几截的香草公子。

李云旗也一动不动，倒要看看他会作何反应。

谁也没料到，玉玑子怒吼道：“清风，别躺在那儿装死，给我起来，试试我的绝妙剑招。”

他狂笑，怒吼，一剑向香草公子的身体砍去。

谁也没有阻止他，谁也没有必要阻止他。

毕竟，让一个疯子去砍一个妖魔，一个死了的妖魔，谁也不会介意。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就在玉玑子剑锋落下的一刹那，却再也动不了了。

让一个疯子动不了，无异比死了还难受。

他拔剑，挥剑，再砍，不动。

拔剑，挥剑，又砍，还是不动。

……

如此几次，竟将他累得气喘吁吁。

“呼，呼，呼……”

这是玉玑子的喘息声。

“哼，哼，哼……”

究竟是谁的冷笑声？

只见一道光芒吸住玉玑子的身体，他再也一动不动。

他的剑未动，人也未动。

身体却动了。

不是一起动，而是一寸寸地动。

一寸寸地化为灰飞，飞刀光芒里，飞到香草公子残破的身体里。

随着玉玑子的消失，

只见香草公子的断裂之处，寸寸愈合。

身上被灼烧的地方，寸寸修复。

玉玑子彻底消失了，消失的是他的躯体。但他的灵魂呢？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香草公子彻底恢复了，恢复到那个玉面青衫，绝美的男子。

“呵呵呵，原来，这就是死的感觉。但死而复生的感觉，似乎更好呢。”

香草公子人立而起，端详着自己完美的身躯，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这……这家伙果然是妖怪。云旗哥哥，我害怕。”

莫小霞紧紧握住李云旗的胳膊。她知道，在任何时候，都会有这么一条胳膊，给她依靠。

“小霞，别害怕，只不过是个妖怪，并不可怕。我们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别忘了，我可是正宗的玄门弟子哦，除魔卫道是我的强项。”

李云旗强而有力地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尽管，他自己的汗毛已经竖起来。

“嗯，有云旗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大不了，我们再来一次双龙合璧，就不信打不死这个妖怪。”

莫小霞噗嗤一乐，是喜极而泣，更透着决绝。

李云旗看着她的眼睛，和那倾国倾城的笑容。天地顿然失了颜色，内心平静而踏实。这辈子，能再看到这样的笑容，怎样都值了。

“我说，你们秀够了没有？看着你们这一对璧人，真是我见犹怜，本公子竟然舍不得杀你们了呢。”

香草公子眼神顾盼，秋波流转，哪里像个杀人的妖魔？

“可是，你们杀了我一次，本公子若是不杀你们，岂不是很没有礼貌？真叫人为难呢？要不这样吧，本公子先杀掉你们，要是你们也复活了，本公子就饶了你们？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本公子很仁慈？”

任何人听了这样的话语，都会心胆俱寒。

可是面对这样的妖魔，你又能怎样呢？

李云旗不再言语，他看着莫小霞，莫小霞也看着他。

他们心意相通，剑意也相通。

一道白色的气息从李云旗和招摇剑上散发开来，

另一道橙色的气息从莫小霞和苍霞剑上腾空而起。

两道气息翻腾，怒吼，旋转，交融，化为一条白色躯体，橙色龙角、龙爪、龙鳞的巨龙。气势腾腾，不怒自威。

“好呀，好呀，真好玩儿，你们两个小娃娃不光有趣，弄出的这长虫也有趣。给我玩玩好不好？”

香草公子不但不害怕，反而言语轻薄。

“吼……”

巨龙显然感受到了冒犯，狂风呼啸，向他扑去，眼看就要将他吞入腹中。

谁知香草公子长身而起，身体竟然凭空长到数丈之长，比起巨龙也不遑多让。他双手抓住龙头，用力之下，竟然将那巨龙摔到数丈之外。

李莫二人的身体一阵激荡，强自稳定心神。巨龙呼啸着再次向香草公子飞去。

香草公子又要故技重施。谁知巨龙突然转身，以巨尾横扫。

“嘭”的一声，香草公子被掀翻在地。

“哼，长虫无礼，竟然毁坏本公子的玉体。好好尝尝本公子赐给你的美味吧。”香草公子张开巨口，向巨龙喷出阵阵蓝紫色的烟雾。

“不好，是缠魂香。”李云旗和莫小霞一阵惊呼，他们知道这缠魂香远非昔日在黑风寨可比。毕竟这是来自香草公子的本体，而且是暴走后的本体。

二人心神一动，急欲收回巨龙。巨龙似乎很是害怕这缠魂香，迅速向后飞驰。

“想走？看招！”香草公子身形一闪，甩出数十根手臂粗的藤条，将那巨龙紧紧缠住。

“吼，吼……”巨龙疼痛难忍，愤怒地挣扎。谁料，那藤条却是越缠越紧。

“别动，别动，很快，你就动不了啦，呵呵呵……”香草公子语气阴森，他的缠魂香已经到了巨龙眼前。

在接触的一刹那，巨龙整个身躯不住地颤抖，似乎精神受到了某种摧残。它的眼神开始涣散，身体时而挣扎，仿佛在做着某种抗争。时而一动不动，无力瘫软。

而作为本体的李云旗和莫小霞，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身体在颤抖，呼吸困难，眼神却是那样的迷离，仿佛这具躯体的逝去，与他们毫无关系。

“呵呵呵呵，睡吧，睡吧，安心地睡吧。等你们睡着了，就与本公子融为一体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耀？本公子还从未吸收过身怀龙魂之人呢，等吸收了你们，这普天之下，舍我其谁？哈哈哈哈哈。”

香草公子狂笑不止，他伸出的长藤，已经开始吸收巨龙的气息……

——

远在南方数百里之外，千首群山之中。

一对道人正在对弈，其中一位是个红发道者，另一位正是李云旗的两世师尊屈灵均。

观者有一癞头僧，还有数位道人。

“不好，徒儿有难！”

屈灵均眼神一凛，就要腾身而起。

却被一红发道者拉住衣袖，“哎，屈道友，好歹你也是半只脚踏入仙界之人，怎得又如此冲动？莫忘了，这局棋咱们二人下了足足三个月，岂能就此作废？”

“红发，人命关天，莫要阻我。待我办完事回来，咱们继续手谈，如何？”屈灵均苦苦哀求。

“这可不行，开局不分输赢，焉有暂停之理？”红发道人不依不饶。

“红发，你待怎得？莫非又要阻我救那徒儿？”屈灵均毫不客气，挥出一道光芒。

红发道人同样挥出一道光芒，两相撞击。

只听一声巨响，诸位道人不见怎地，却将那棋盘毁坏地一无是处。

“哎呀，这……这……你不下就不下，干什么要毁了这千年紫晶玉做的棋盘嘛。诸位道友，你们倒是说说他。”

红发道人一阵惋惜。

屈灵均不理他，突然目光一闪，抓住癞头僧的肩膀，说道：“癞头僧，你的破晓神镜呢？借我一观可好？”

“哎呀，屈道友，你要借镜便借镜，快些莫要再摇我这把老骨头啦。”癞头僧无奈，从怀中掏出破晓神镜，往那空中一展。神镜立刻放大数倍，浮在空中。

癞头僧念念有词，往镜中一指。

只见神镜之中，李莫二人神情萎顿，那巨龙被长藤和缠魂香困着，奄奄一息。

“你们也看到了，我那徒儿和莫女娃都命在旦夕，贫道必须赶去救他们了。诸位若是有心，可一同前去施救。切莫再阻拦于我。”屈灵均又要走。

“哎，屈道友，你莫非忘记上次的事哪？有人已经出发了。”癞头僧哈哈一笑，将手一挥。

只见数十里之外，清风道长已经腾到五丰观上空，面色焦急，向北方飞去。

“似他这般速度，何时才能赶到？等他到了，我那徒儿和莫女娃哪里还有命在？待贫道送他一阵。”

屈灵均将手中拂尘一挥，立刻有一阵劲风凭空在清风道长身后吹起。

清风道长有如神助，速度提升了何止百倍？

“看这，护犊心切，护犊心切啊，似屈道友这般，何时方能看破凡尘，登临仙界啊？”

癞头僧和诸位道人一阵哄笑。

“哼，笑我作甚？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屈灵均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便继续观看镜中的事情。

——

却说那清风道长凭空速度提升百倍，知有高人想助，在心中默默感激。

不消多久，他便来到了香草宫，密洞之中。

“来吧，来吧，跟本公子融为一体吧。”香草公子兀自享受着。

突然，凭空一声巨喝：“孽障，安敢如此？”

香草公子虽然吓了一跳，见是一个道人，却也没放在心上，不悄地说：“哪里来的牛鼻子，也想与本公子融为一体吗？本公子可不稀罕哦。”

清风道长手挥指尘，化为一柄宝剑，一剑直刺那香草公子巨像的眉心。

“班门弄斧！”香草公子将手一挥，誓要将他击成重伤。

谁料，清风道长并没有受伤，反是砍下了他的半个手掌。

“牛鼻子，你成功惹怒本公子了，今天，本公子便要你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儿。”香草公子的右手迅速长出，两只手合力，向清风道长拍去。

清风道长眼看不好，迅速后撤。身上却没闲着，“唰唰唰，”几剑下去，将捆住巨龙的长藤砍得一根不剩。又从手中撒下一把粉末，那粉末见空立燃，却将那缠魂香烧得七七八八。

那巨龙猛然脱困，又受火焰的刺激，一声怒吼，在空中盘旋。

李云旗和莫小霞也猛然醒来，惊呼道：“清风道长，是您？”

“你二人且慢说话，且调息片刻，待贫道与你们合力，击杀这个妖魔。”

清风道长将那手中剑仍化为拂尘，在手中挥舞不止，做着奇怪的姿势，口中念念有词。

“臭牛鼻子，玩什么花样？”香草公子怒喝道。

却见清风道长的身上，腾起黑、白、赤、黄、绿、青、蓝、紫八道光芒，化为八条龙魂。

“咦？道长，还有一条龙呢？”莫小霞发现了蹊跷。

“还好意思说？那条不是一直在你那儿吗？”清风道长没好气的说。

“什么？原来，上次的巨龙是……上次也是道长救了我们？”李莫二人的心中，除了感激，还能说些什么呢？

二人心神一动，只见那空中伤痕累累的合体巨龙，重新又分作两条。分别向那八道龙魂飞去。

橙龙补了原本的空位，而两条白龙却融为一体，身形暴涨。

“九龙归位，诛邪除魔，杀！”清风道长声如洪钟。

只见那九道龙魂，以白龙为首，向香草公子飞去。

“哼，以为龙多就能战胜本公子？痴心妄想。正好成了本公子大补之物。”

香草公子毫无惧色，口中冒出大片大片的蓝紫色缠魂香，身上无数道长藤，向那九条龙影飞去。

“吼，吼，吼……”

九条龙影齐声怒吼，口中喷出九色火焰，将那些缠魂香和长藤焚烧殆尽。

香草公子的巨大身躯，也被龙魂们撕得粉碎，在空中燃烧。

“不……”香草公子的声音凄厉而痛苦，在空中回荡。

随着他身躯的破裂，无数冤魂离体而出。

“你们解脱了，各自投胎去吧。”清风道长朗声道。

众冤魂千恩万谢，向四方散去。

有一个冤魂却满脸怨怒地看着清风，无奈地说：“清风，想不到，我跟你斗了一辈子，最终却是你救了我。”

清风道长也看见了，这人便是自己多年前的师弟玉矶子。叹了口气，说道：“师弟啊师弟，为兄从来也没有想过和你斗。师父早看出你心性不稳，才没将掌门之位传给你。不想你离开五丰观，胡作非为不说，还与香草公子这等妖怪为伍，犯下这滔天大错。如今既已解脱，便投胎去吧，来世做个好人。”

玉矶子喟然长叹：“唉，筹谋半生终无益，数载春秋一场空。自作孽，不可活啊。愿来生，我不再为人，做一头快乐的猪可好？”

玉矶子含笑消失了。

清风道长面露喜色，高诵道号：“无量寿福，恭喜师弟，终于悟道，可喜可叹。”

冤魂散尽，清风道长收了九龙诀，九龙皆回归他体内。

只有属于李云旗的那一条，仍旧回到他丹田之内和招摇剑中。

莫小霞的橙龙魂本就来自九龙诀，此刻便失了龙魂，苍霞剑也失去了光彩。

再看香草公子，此刻早已身死魂灭，化为一株小小的香荚兰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