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明也不打算躲了,而且他也没办法躲,想让校园服务站达到该有的效果,广而告之是必须的。
一到学校,就给褚佳慧打电话:“褚师姐,我已经到学校了,就在综合楼前面的停车场,该去哪儿找你?”
褚佳慧心里那口紧张的气总算咽下去了,就怕这个货又放鸽子:“已经到学校了吗,那你来大图书馆吧,从后门进来,二楼右手第四个家。”
钟小明又着了车,开出停车场,在校园里穿行起来。大图书馆距离综合楼还有一段,走过去太费时间。
《莘报》看过不少期,也知道他们的编辑部是在大图书馆,但走进来还是第一次。装修着实差了点,跟一墙之隔的图书馆简直没法比。
来到右手第四个门前敲了敲,褚佳慧很快就来开门了,还正式地跟他握手,就像个真的记者一样:“钟小明,欢迎你来《莘报》接受采访,要到处看看吗?”
钟小明摆摆手:“还是算了吧,你们学生会的绝大多数可不欢迎我,咱们还是尽快完事儿,我早走早了。”
这话听着好像有点别扭,褚佳慧也没在意。带着钟小明进去坐下,就拿出已经准备好的大纲,准备开始采访问。
说起来是采访,其实也就是两人分别坐在一排办公桌的两边,进行问答式的交流。而且以《莘报》这个环境来说,真的一点逼格都没有,连家俱都是老旧款式的。
褚佳慧应该是很认真的,手上的采访大纲都写了好几页,坐在椅子上把齐肩大卷王后撩了一下:“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一份学生报纸而已,根本用不着搞那么多花哨,提前准备、核对等等的全都没有。钟小明接受采访,也是为了给校园服务站做个广告,否则他才不会这么抛头露面呢,至不济也能找个害羞的借口吧。
钟小明点点头,褚佳慧就正式提问了。这妞儿约莫是真喜欢当记者,第一个问题开始,就带着浓浓的辛辣味道:“我听很多人说过,你的摄影很厉害,大概是什么样的水平?”
水平什么的,说出来也没多大意义。这个采访主要的目标是给服务站招人,低调点更有好处:“谈不到厉害,无非接触的时间够长,经验稍多一点而已。真要把我扔到社会上,也就是个勉强能糊口的水平。”
这样的回答,明显无法满足褚佳慧的胃口:“摄影社的人都说你技术最好,而且你的设备是最全的,经常有外面的人请你拍照。表现得这么谦虚,是有别的原因吗?比如就我所知,你从来没有给《莘报》拍过照,学校的活动也没有。”
钟小明:“这就是你自己的猜测了,我主要是拍人像和静物,人像就是类似于写真的那种,你们需要的我都不擅长,参与了也是添麻烦。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我还算有两个钱,座椅设备全也正常,但也只是和摄影社的其他同学相比。至于说外面的活儿,那都是金字塔最底端的,能干的人一抓一大把,不过是别人顾不上了找我去搭把手,权当锻炼手艺。”
这个回答无可指摘,褚佳慧果断换方向:“你刚刚提到有钱,你是怎么看待有钱这件事的,财富对你来说是什么意义?”
有钱,这才是主题呀。要不是因为有钱,团委凭什么强制要求《莘报》采访一个普通学生,才没那个闲心。
钟小明进入有钱这个阶层时日尚短,但感悟还是有用一点的,没有也能编:“首先我们要确定一个概念,有钱这件事本身是没错的。是非的缘由来自于钱是怎么来的,以及有钱后做了什么。但这里边的是非真的那么容易分清吗,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褚佳慧再能干也还是个大学生,没有钟小明那种几岁开始就在社会上滚打的经验,对他的这个说法也就无法认同了:“是就是,非就非,如果眼见都不能为实,那什么才是真实?”
钟小明:“那我们来举例说明,路边有两样东西,一个酒瓶和一辆自行车,你拿走酒瓶卖了是自力更生,拿走自行车卖了就是犯罪。这里边的对与错,你认可吗?”
这有什么不能认可的,褚佳慧当下点了点头。钟小明又问道:“卖酒瓶的这个人,攒了两千块钱,按出一部分买了一套大百科全书;卖自行车的人,也有了两千块钱,拿出一千五去买了瓶茅台。前者是不是在充实自我,后者是不是奢腐浪费?”
褚佳慧又点头,然后就被钟小明反转:“偷自行车是错的,卖酒瓶的对的。但如果那是一个茅台酒瓶呢,收购站为什么会出几十上百的价格收废酒瓶,或者说为什么他们收茅台瓶子不收二锅头瓶子?买书充实自己是对的,但两千块全花了也买不来一套正版大百科;买茅台是奢侈,但这瓶酒的消费中有大约两百左右交了税,其余的钱分散到了整个产业链中。还有一种可能,他买了这瓶酒的瓶子,也许就是那个买书的人卖掉的。”
道理很明白,钟小明说得更明白。褚佳慧突然无言以对了,甚至还有了点自我批判的念头,她在那个场景里就是持错误观点的。
这样的是非观念,说出来其实人人都懂。可是在日常生活中,总会因为一些刻板印象,或者并不正确的传统意识,导致主观臆断、概念模糊。
而让褚佳慧最意外的是,钟小明为什么能够跳出惯性思维,从一个真正正确的角度分析。目光高远还是正义感爆棚,又或者他们家有企业饱受仿冒品的烦扰?
看着褚佳慧陷入思考状,钟小明的目的也达到了,敲敲桌子道:“所以说,褚师姐,咱们就照着日常交流的方式来吧,太正式的访问套路真的不合适。你有什么问题就拿出来,然后大家商量着看看怎么说,反正就是完成团委的任务。”
这下彻底明白了,就是不想配合采访,随便糊弄一下过去拉倒。可她不愿意啊:“钟小明,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采访呢?前面几次我找你,就是能推则推能躲则躲,到现在都不愿意配合,难不成这对你来说还是一件坏事?”
钟小明使劲地点着头:“褚师姐,你说的太对了,这还真就不是什么好事。我这人啊,唯独不爱出风头,不喜欢被关注。要不哪能只是被传个谣言黑一下,就搞得深度抑郁长期看病呢。”
抑郁这个问题,如今就是钟小明的不二法宝,遇上什么事都能扯出来抵挡一把。人都抑郁了,你还要求这个要求那个,有没有人性?
褚佳慧富有人性,所以被钟小明挟制了。干脆把采访大纲递给他,愿意回答哪些问题,什么话是能说与不能说的,你自己选择和判断吧。
接下来的过程,就变得简单而愉快。钟小明也不是一味索取的人,哪怕只是简单的学生报纸采访,他也懂得放点干货出来的道理。
于是,积极、向上、阳光就成了这次采访的主要成色,各种口味的鸡汤也没少往里塞,并且着重描写了责任与承担的话题,正能量充盈且不缺趣味性。
关于财富的问题,他就说目前拥有的绝大部分财富并非自己努力所得,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赚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说起校园服务站,那就是最早只想做点有意义的事,后来想到了很多,觉得也许能改变一些事情,所以就想尝试一下。
至于说具体想改变什么,现在还不好说,说了就会有防备,改变起来难上加难,但肯定是朝着好的方向去做。就像打闷棍之前决不能提醒对方,否则会被反击不说,还可能会遭到反噬。
最后,褚佳慧让他对同学们说到点什么。钟小明还真没什么好说的,就只有一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一句永远正确的话。
反倒是打起广告来很卖力气,把校园服务站招募贫困生的事,写了有一百多字,就差再做一遍详细介绍了。
又把最靠谱的仝刚拉进来,说自己因为还要治疗,以及前期的筹备工作的事务,不能天天在学校,所以想报名的可以把个人资料交给仝刚或者秋煜。
半个多小时过后,钟小明悠然自得地离开《莘报》办公区,只留下褚佳慧一个人愁眉苦脸。
两页多的采访稿上,都是半真半假的胡说,和好不负责且毫无诚意的吹捧。这家伙是一点都不配合啊,抓紧时间修改吧,这样的东西是绝对过不了团委那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