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进的话,无疑说到了赵晟睿的心窝里去了,他与王玄之间本无仇恨,即便是两国相争,败了也就败了,安享晚年还是能够保证的。
但坏就坏在二人有了私仇,是他要袭杀人家在前,人家要报复在后。
眼下形势倒转,自己势弱,试问,谁能轻易放过一心要致自己死地的敌人呢。
至少他赵晟睿自认做不到。
起先他怪过高进,若不是他从旁拾掇,自己也不会那么激进,一心要杀吉祥王。
至不济,也不至于和吉祥王闹得那么僵,说不得月儿和瑜儿还拌在自己左右,色目人还未南下,自己还是大夏的王。
就在刚才,高进的一番话又把钻牛角尖的他给唤醒了。
他记得先王曾经说过,作为君上,永远不要拿臣子的过错来为自己遮羞。
那只能说明自己本就不是个合格的君上,忠奸不分,善恶不辨,何以为君!
“罢了,卿家也是一心为了大夏,为了本王,只不过时运不济,咱们认命就是。”
“大王!”
高进还待再说,赵晟睿却挥了挥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王后家境贫寒,自打跟了本王就一直唯唯诺诺,唯恐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还曾受过月儿的讥讽。
这些年来过得实属不易,我走后你带她到吉祥,寻处好人家将她嫁了吧。
若是劝不过她,就找月……找忠儿他娘,她自有办法的。
再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才能活的长久。
宫中的其他嫔妃我自会处理,忠儿就交给他母亲吧,起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赵晟睿在布置后事,高进双眼红肿的像双灯笼。
“城头上的士兵都散了吧,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再拖累人家了,宫中还有些余财,你舍了去,也能行些方便。
我赵氏的祖坟你要看好,说不得以后忠儿要回来祭奠的。
就这些吧,本王乏了,你去吧。”
赵晟睿说完,便不理会哭的如烂泥一般的高进,拖着身子就去了后宫。
他还有三千亲卫相伴。
封锁了后宫后,就把人都赶了出来,在前院集合。
看着黑压压的人头,赵晟睿从没发觉,原来这不大的宫殿内,居然有如此多的人服侍着,自己还真是昏君啊。
他先把王后和二人的子女叫了出来,命侍卫送了出去。
随后,又遣散了宫女内侍。
如此一来,院中就只余嫔妃和庶出的子女了。
“大夏完了,这是本王的错,是本王连累了你们,现在恳求你们的原谅。”
赵晟睿,这个自诩顶天立地的男儿,朝着老婆儿女们深深的鞠了一躬。
现场众人惊得纷纷躲避,下跪的下跪,道不敢的道不敢。
“本王继位后就逼死王弟,后又谋害妹夫,拿大夏子民做挡箭牌,我不配为兄、不配为夫、更不配为君。
天道轮回,大夏将亡,也是我咎由自取。
我将随着大夏一同去见先王,请求他和王弟的宽恕,你们愿与我同往吗?”
此话一出,现场先是一片死寂,随后就是哭天喊地的声浪传来。
赵晟睿冷冷的盯着他们,他就想知道,最终有几人愿与他共赴黄泉。
一盏茶过去了,没人发声。
一炷香过去了,仍旧无人应答。
直到天色将晚,日头渐淡,还是无人愿与他共赴黄泉。
就在他绝望之时,大门外却传来了王后的哭喊声,和众侍卫的劝阻声。
“大王,妾愿与大王同往!”
此时的赵晟睿,腹腔中那颗逐渐冰冷的心,如烈日直射,竟缓缓暖了过来。
他笑的如初春的骄阳,格外灿烂。
于是他隔着十几步远的大门,对着门外的王后喊道:“是我赵晟睿负了你,自打你进门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可你从没向我抱怨过。
哪怕丽妃污蔑你扎她小纸人,哪怕珍贵人诬赖你下毒害了老三,哪怕月妃对你颐气指使,哪怕外宫宫女都敢给你脸色,你都没向我抱怨过一句,也没下手惩罚过她们一次。”
现场被点名的几位可吓坏了,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你是农人出身,憨厚老实,不愿与人结怨,可那也得分人啊,你个傻女人,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
你越是一味的忍让,人家就越是欺负你,拿你找存在感。
以后可不许这样了,没了我,你没必要再委屈了自己了。”
大门外,传来王后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我只要大王好好的就成,其他的妾都可以不在乎,只要大王好好的……”
赵晟睿擦了擦眼角,仰着头望着有些灰蒙的天,努力不让泪水落下来,道:“你若是心里有我,就把孩子们好好带大。
去吉祥,只有那里才是你们的容身之所。”
大门外,哭声不断。
赵晟睿无奈,只得挥了挥手,院中侍卫又出去几人,片刻后哭声渐远,直到消失不见为止。
“大王,那,那我们呢?”
院中有嫔妃颤抖着问道,是丽妃。
赵晟睿从未有眼下这般厌恶此女,仿似来自灵魂深处的诅咒,让他恶心的想吐。
扫视一圈,大大小小的后宫加起来不下二十余人,再加上庶出的孩子们,足有五十余口。
于是他笑了,用阴冷的调侃声说道:“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没我不行吗,所以就陪我一起上路吧。”
现场愈加慌乱了,丽妃狂叫道:“你好狠的心,虎毒还不食子,难道就不能放过他们吗,还都是孩子啊。”
现场顿时哭成一片。
赵晟睿仿似不在意一般,好像这些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骨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傻女人,你觉得是我杀了他们好,还是让外面那些红了眼的叛军们杀了他们好?”
哭声更大了。
丽妃绝望的摊倒在地,一个劲的问着‘为何会如此’的话来,只是已无人答她。
“至于你们,与其被羞辱至死,还不如清清白白的随我去见赵氏先人,也不枉我们夫妻一场。”
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认命了,现场只余淡淡的抽泣声。
赵晟睿的话,说的不无道理。
可人总是怕死的,不到最后谁又能轻言放弃呢。
于是丽妃就挣扎道:“那为何不让王后陪着咱们?”
众嫔妃闻言,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赵晟睿,仿佛这就是她们最后的一根稻草。
不曾想,赵晟睿却道:“因为只有她,才能教导好我赵氏血脉,而你们,不配。”
话音刚落,他就抽出腰间佩剑,朝着她们刺去。
不多时,现场就只余他一个人站着了。
四周侍卫跪倒一片。
而院墙外,已传来叛军的喊杀声。
“你们都走吧,记得料理干净后把门带上。”赵晟睿已是气喘吁吁,拄着还在滴血的剑,眼中已没了焦距。
“我等誓死追随大王!”
“我等誓死追随大王!”
……
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悲壮,掩盖了现场的血腥味,冲散了墙外的喊杀声,天地间好似只有这八个字在回荡着。
“哈哈哈哈……”
赵晟睿仰天狂笑,道:“没想到跟了我那么久的女人,还不如你们,老子这辈子值了。”
自顾庆幸一番后,转身对着众亲卫道:“都起来吧,有此心意足矣,且解甲归田,赡养父母妻小去吧,每年的这个时候记得给本王的衣冠冢上柱香,烧些纸钱即可。”
好似想起了什么,刚转过去的身子硬生生又扭了过来,“本王爱喝高度的‘醉吉祥’,记住喽!”
众将士目光复杂,相互对视一眼,却仍不为所动。
“怎么,连最后的愿望都不愿帮我达成?”
声音带着愤怒,带着威严,带着不容拒绝。
“回大王,军中弟兄原有三千,近几年折了百余人,余两千八。其中孤儿一千六百三十四人,其余不是有双亲,就是有兄弟,无一有家室!”
闻言,赵晟睿几欲跌倒。
“错了,从头就错了。你们若还当我是大王,就听我一句劝,放下心中执念,好自为之吧。”
说完,再也不理众人,将墙角的高度酒坛子打碎后,点燃了火折。
众亲卫不愿见到大王**的模样,便开了大门,杀了出去。
大伙足足烧了一日一夜方休。
王后带着一双儿女和赵忠,朝着满是火光的后宫拜了又拜。
高进带着千余侍卫,也尽皆拜倒,行三叩九拜之礼。
杀出去的亲卫,收拾完叛军后,便把折了的兄弟尸首也收敛了起来,拖进了后宫。
而后,他们分出一部分人手,收敛了赵氏一众遗体后,并未葬于赵氏祖地,而是另觅他处下葬,地点无人得知。
随后,这波亲卫返回后宫遗址,与守在此处的兄弟自刎殉节。
足足一千六百三十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地上留了一行字:誓死追随大王,誓死追随誓言!
王玄闻之,静坐了一夜。
罕见的,他喝光了两瓶‘梦吉祥’,到了早上,终于一醉不醒。
消息传到吉祥,王月将瑜儿赶到了大姐王碧家,自己锁在院内长达十日之久。
直到王碧破门而入,才将烂泥一样的她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