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木骨吐魂亲教子(1 / 1)

东朝英雄传 澜台公子 2053 字 1个月前

北州,北疆。

敕勒川以北的千里雪山、寒原冻土之上。柔然部族在风雪中蹒跚前行。

木骨吐魂带领他们离开了敕勒川下,来到了更远、更远的北方。

他们要一路向北,回到那片他们甚至不愿再去回想的雪域不毛之地。

北疆寒原天将暮,乱山残雪霁霜宵。

柔然部族的毡房,一层套着一层,围成一个大大的圆阵。

一座座洁白的毡房,将牛羊与可汗的王帐护在其中。

圆心的空场上,柔然人们聚集在一起。用石块垒起了巨大的篝火环,搭起木棚,塞好牛粪。

轰!——

高高的篝火燃起,将夜色点亮。

夜风呜咽,雪尘散落。云遮月半,挂在天边。星辰欲坠,只手可握。

柔然人们不似往日般载歌载舞,纵情欢唱。而是围着篝火,向南边祈福。

年迈的长者,怀抱马头琴,拉起了忧伤的曲子。一道浑浊的泪水,划破了岁月的沧桑。

寂寞的篝火旁,伤心的人儿们。遥望南方,浅吟低唱。

洁白毡房,

青青草场。

百花香,

鹰飞扬。

奔腾的骏马像风儿一样。

倏来忽往的柔然儿郎。

一身铁骨的柔然儿郎。

遥远北方,

皑皑风霜。

天苍苍,

今何往。

太阳神的后裔随牛羊流浪。

不见了,柔然儿郎。

不见了,柔然儿郎。

琴声忧伤。

夜色茫茫。

星儿明,

月儿朗。

部族的篝火照亮了方向。

归来吧,柔然儿郎。

归来吧,柔然儿郎。

…………

柔然汗王木骨吐魂与木骨图并立与篝火之前,人群之中。

方满十岁的木骨图,哭的泣不成声,哽咽抽噎。仍在一遍一遍的唱着。

“归来……吧,柔然……儿郎。归……来吧,柔然儿……郎……”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阿哈(兄弟)木骨雄回不来了,左贤王赫连铁石回不来了,那些柔然儿郎再也回不来了……

十三万柔然大军,唯一回来的。便只有那个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柔然汗国右贤王,禄英东。

木骨图攥紧双拳,指尖刺破掌心。跳动的火光,映照在他满是泪痕的稚嫩脸庞。

神情如火光闪烁变换,悲、痛、哀、思,还带着浓浓的恨吧。

木骨吐魂神情漠然,脸上似沟壑一般的皱纹微微蠕动。用那仅剩的独目,瞥了木骨图一眼。

“哭够了便进来。”

说罢,木骨吐魂挥去了欲要上前搀扶他的可敦(可汗王后)和侍女。

拖着跛足,步履维艰的向王帐行去。枯瘦的身形却并不佝偻,他的脊背挺的笔直。

他不会屈服,也不会倒下。他是广袤草原上倔强生长的大树。他,是草原的精神。他是太阳神的儿子。他,是柔然人的骄傲。

篝火旁的柔然人们停下了歌声,将手心放在心口,俯下身子。默默的向他们的汗王敬礼。

可汗的王帐之中,木骨吐魂裹着皮袄。坐在覆满毛裘的厚厚条铺上。

独目中映着身前火塘里跳动不休的火焰。

木骨图坐于一旁,同样望着火塘里的火焰出神,一言不发。

可汗的王帐之内,父子二人静默不语。唯有那团跳动的塘火,不时在噼啪作响。

木骨吐魂出声问道:

“恨吗?”

木骨图望着火焰,轻轻点了点头。

木骨吐魂的嗓音低沉。

“想报仇么?”

木骨图看向木骨吐魂。清澈明亮的双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种。

木骨吐魂微微颔首,看向木骨图问道:

“怎么报?”

木骨图神色茫然。

是啊,怎么报?

柔然最富智慧的智者,右贤王禄英东。连番败在五州人的手里。

柔然的第一勇士,左贤王赫连铁石。与兄长木骨雄的人头。如今皆被挂在了五州人的城头。

且不说与左右贤王去比,我甚至不如木骨雄强壮啊……

木骨吐魂摘下挂于身后的汗王宝刀。

这把汗王宝刀并不如何华美瑰丽。包铜雕花的火犀皮刀鞘寻常可见。唯有那刀柄处栩栩如生的铜色马首在无声诉说着,它是一柄柔然汗王才可持有的汗王宝刀。

自木骨图记事起,就不曾见阿布拨出来过这柄汗王宝刀。额吉(母亲)说,这柄刀是欧沃(爷爷)传给阿布的。是木骨氏的家传宝刀,将来也只会交到最骁勇、最富智慧的子嗣手中。

唰!——

一抹银霜忽乍现,寒刃塘火共辉光。

木骨吐魂拔出了这柄寒光熠熠的汗王宝刀,似拔出了一段尘年过往。

缓缓游视着刀刃里苍老的面容,不由兴叹。

“想不想听阿布的故事?”

木骨图错愕不已,阿布从未给他与木骨雄讲过故事。更不用说讲他当年的故事。

未待木骨图回话,木骨吐魂兀自缓缓叙道:

“我的阿布,你的欧沃。当年率领柔然部族与先卑部族一同南下,征伐五州。

不想为五州人大败,于归途中先卑人叛乱。暗中袭杀了我的阿布和家人。

为了控制我们柔然部族,他们留下了我,作为奴隶。”

木骨图先怒再惊,好阴险的先卑人。

“我并没有自怨自艾,而是日以继夜、不眠不休的练刀。很快,我成为了部族中刀法最好的勇士。先卑大将也非我敌手。

先卑南下时,我觉得机会来了。暗中与五州人相约联手。我于大战中率柔然部族临阵倒戈,与五州人共灭先卑。”

木骨图听得入神,阿布真的厉害!

木骨吐魂自嘲笑道:

“呵呵!五州人啊,比年迈的狐狸还要狡诈。比藏在草里的毒蛇还要恶毒。那一战先卑大败,我也中了五州人的计策,被杀的溃不成军。最后又落到了先卑人手里。先卑人没有杀我,而是打断了我的左腿。”

木骨图望着阿布的左腿,暗自咬牙。

“我没有怨天尤人,而是苦练马术。数年过去,我成了部族中最骁勇的骑兵,柔然风鸟中的雄鹰。我在马上,就无人能将我掀下马来。

先卑人再次南下,惜我勇,又恐我叛逃。便命我率部族当先南下,攻打五州人的城池。

我怎会令族人白白送死。再次趁机率众诈逃。不想为奸人所害,又被先卑人抓了回去。

先卑人还是没有杀我。派人剜去了我的左眼,去喂食先卑王的鹰隼,以此来羞辱我。”

木骨图目眦欲裂,木骨吐魂神色如常。

“我没有自暴自弃,日日射箭三千支。数年过去,我成了部族中的射雕手。北疆草原之上,我的箭术称第二的话,没有人敢称第一。

同时我还学会了五州人的文字,学会了先卑人统军、治军的方法。

没过不久,北方的高砗人打来了。先卑数败于高砗,不得已派我率部族与先卑大军一同出战。高砗人铁甲铁马如同妖魔降世一般,我们被杀的大败。

我出计夜袭高砗人营地。高砗人不敌溃败,先卑将领率军一路北上追杀。我等的机会这次真的来了。

我率部族反杀了此行的先卑人,救下了高砗人并收入族中。继而急行,率众北上,终于逃出了先卑人掌控。”

木骨图惊的半张小嘴。

木骨吐魂得意笑道:

“其后数年,北方高砗人纷纷投入到我的部族之中。我把高砗人铁甲铁马的军队命名为铁鹞子。

我领着柔然的风鸟和铁鹞子,于北方四处征战,屡战屡胜。北方各族,尽皆归降。我的人马越来越多,多到比先卑人还多。

我觉得是时候回去了,回去与先卑人一决胜负。”

木骨图急得出声问道:

“阿布!后来呢?”

木骨吐魂呵呵笑道:

“呵呵!后来?后来你可还听过先卑人的名字啊?”

木骨图恍然大悟,先卑人定是被阿布杀光了啊!

木骨吐魂擦拭着手中的宝刀,问道:

“知道如何报仇了么?”

木骨图茫然的摇晃着脑袋。

木骨吐魂凝望着木骨图,指向南方,语重心长道:

“木骨图啊!我的儿子!去吧!告别你的额吉,与柔然最富智慧的贤王一道启程吧!

去吧!去五州吧!去到他们那些所谓的兵家身边,去学他们行军打仗的手段,去学他们变化多端的计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战胜他们!

我们柔然人从不惧怕失败,因为我们从不曾缺少过站起来的勇气。

我们柔然人可以低下头颅,但我们的心从不曾真的屈服。”

木骨图听得神情激昂,心潮澎湃。起身向木骨吐魂行过部族之礼。稚嫩的脸庞上已带出了几分坚毅。

便在木骨图转身,欲要行出王帐之际。

木骨吐魂温声叫住了他的小儿子。

“回来。”

木骨图回身望去,只见木骨吐魂手起刀落,切下左手小指。

步履蹒跚行来,将断指与宝刀,一同交到了木骨图手里。

“阿布送你两件礼物。柔指硬骨,愿你宁弯不折。可汗宝刀,助你披荆斩棘。记住!你是木骨吐魂的儿子,你是柔然的汗王。

有朝一日,你要回来。带着你的族人,走出这片冰雪,走出这片雪域苦寒之地。”

木骨图双手托着木骨吐魂的断指与宝刀,跪倒在木骨吐魂的身前,泪如泉涌,微微颤抖。

木骨吐魂苍老的脸上,褶皱舒展。布满老茧的右手,轻轻拭去木骨图脸颊上的泪水。

今日一别,即为诀别。或许此生,再难相见。

木骨吐魂微微阖目,轻声叹道:

“去吧,阿布老了,阿布的故事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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