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宗谏点点头道:“那朕就去休息片刻。”
他转身去了后殿,这里也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地方,各种摆设一应俱全。
他到竹塌边正要和衣躺下,后门突然打开,只见符丽英带着宫人进来,起身问道:“太后为何还没有安寝。”
符丽英回道:“陛下尚未安歇,我又怎能睡得着。”
“朕正要休息,前殿由赵太尉和于奉常替朕守着,等到了烧纸的时辰他们自会叫朕。”
“哀家叫人做了一些吃食,陛下还是吃些在睡吧。”
柴宗谏摸摸肚子道:“好,太后不说,朕忘了自己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快给朕端上来。”
他坐到案几后面,符丽英立刻让宫人将饭食端上来,都是些开胃清粥小菜,柴宗训捧着粥碗喝了一大口,问道:“太后可用过饭了,和朕一起吃吧。”
符丽英回道:“哀家已是用过了,陛下尽管自用。”
柴宗谏对李听芳道:“这几样你端去给赵太尉和于奉常。”
符丽英蹙眉问道:“陪陛下守灵的不只赵太尉和于奉常,为何只给他俩?”
柴宗谏一本正经的道:“朕其实是只想给赵太尉,于奉常醒着不好不给他。”
符丽英的秀眉的拧在成一团,“陛下为何要单单赏赐饭食给赵太尉?”
柴宗谏回道:“自是因为赵太尉比旁人更忠心。”
“呀!陛下为何以为赵太尉最忠心?”
柴宗谏回道:“今日群臣轮番的向大行皇帝致哀,赵太尉的哭得最为悲切。夜间守灵旁人皆是酣然大睡,赵太尉千里来归却依旧强撑着陪朕,刚刚还劝朕早些休息不要耽搁明日的大事,难道他还不忠心吗?”
符丽英劝道:“哀家不过是后宫女子,原不该干涉前朝事务,然陛下尚且年少不明世事,哀家就不能不说上几句。”
柴宗谏立刻拱手回道:“请宫廷太后垂训。”
“陛下不知世事诡谲,前朝臣子是忠是奸,大行皇帝也不敢说就能分得明白,人心无常乃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你口中最为忠心的赵太尉,陛下也不敢全然的信赖他,虽然给了他都点检的官衔,却不敢把兵权都交给他。
陛下尚未亲政,待臣下尤其不能偏私,陛下以为其他真的就睡着了吗?今日赐了赵太尉饭食却不赏赐别人。明日就会传的满朝皆知,朝臣都会以为陛下偏爱赵太尉,少不得见风使舵,日久则壮其势,便坏了朝中的平衡。”
如果新皇帝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娃无知小娃,大可由得托孤之臣摆布,可是一个十岁的皇帝就不一样,是从懵懂到明理的年纪,过两年还要经历青春期的叛逆,可偏偏什么都想尝试一下,绝对不好侍候。
“多谢太后教诲,朕不给赵太尉送饭食就是。”
符丽英笑道:“哀家不是让陛下不赏赐赵太尉,是要赏都赏。”
“朕明白了,那就叫膳房给守灵的大臣每人做上一份这样的饭食可好。”
符丽英赞道:“陛下英明,帝王之术实乃制衡之道,陛下纵有偏私也不可太过明显。”
“嗯,太后是深宫女子为何也懂得这些,可否教我?”
“哀家不过纸上谈兵,只要多书,尤其多读史书自会懂得这些道理,等陛下亲政之时就能用得上。”
老穆头点头道:“太后果然是豪门大家出来的,懂得道理就是多,其实俺也有些建议给陛下,不知当不当讲。”
“只管说来!”
“陛下虽不能理政,可是来日上朝绝不可一言不发,无论什么事情都要说上几句,即便说错了也无妨,还有一定要记得那些大臣的名字,尤其是那些大将,最好能道出他们的出身来历有何功绩。”
柴宗谏讶然道:“你为何与大行皇帝说的一样,其中究竟有何道理?”
老穆头回道:“也没什么大道理,陛下若在朝堂上一言不发,时间久了群臣就会得寸进尺把陛下当泥塑木偶,就连忠臣也会变奸臣欺凌陛下。”
柴宗谏重重的点头道:“似是有道理,那为何要记住大臣的名字和功绩?”
“这个一两句说不清楚,总之这样会叫他们更忠心!”
符丽英道:“老穆不愧是在太祖和大行皇帝身边呆过的,陛下以后要多多向他请教。”
“治国的大道理俺不懂,就是些人情世事的小手段,实在不值得一提……大周不只有朝廷这么大,还有诸多的藩镇,张永德,李重进、徐羡都曾是大行皇帝的近臣,还有魏王是陛下的外公,陛下可常叫他们上疏述职或是入朝觐见。”
张永德、李重进曾有储之嫌,徐羡仇家甚多被群臣憎恶,加上有贼心没贼胆的符彦卿,他们领军在外权高势大,何尝又不是制衡朝廷的砝码。
老穆头的话其实就是柴荣的本意,谁知柴宗谏却道:“徐羡不行,他吃人,朕是万万不敢叫回东京的!”
符丽英面色一沉不禁问道:“这样的话,陛下是从哪里听来的?”
老穆头也正色问道:“是谁告诉陛下这些话的?”
见两人如此严肃,柴宗谏不禁有些紧张支吾道:“是……张德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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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给你说我吃人?”徐羡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问地上哭泣的汉子。
汉子苦着脸抬头道:“刚才俺满街寻人的时候听街坊说的,他们说将军好这一口。”
一大早就有亲兵来报,说有人跪在军衙前大声的哭嚎,徐羡原本以为有冤情正要当一回青天大老爷,谁知那汉子一口咬定徐羡抓了他的宝贝儿子准备蒸来吃,可把徐羡给气坏了。
“现在本官郑重的告诉你,我不吃人!”
汉子闻言喜道:“既然将军不吃人,就放了小儿吧,那孩子生的干瘦的没几两肉。”他说着拍拍身边一头肥硕的山羊,“这是俺专门买来孝敬将军的,人肉酸的很没有羊肉好吃。”
徐羡反问道:“你吃过人肉?”
汉子连连摆手,“将军可不能冤枉小人,小人从来没有吃过人,只是听旁人说的。”
“总之你儿子不在本官这里,不管谁告诉你的你就找谁去,再敢胡言污蔑本官,本官就对你不客气了。”
汉子叩首求道:“小人可不是胡说,这几日瓦桥关里已是丢了好几个小儿,街坊都传言是将军把人吃了。小儿是家中的独苗,求你给他一条活路,要吃就吃我吧。”
徐羡脸色微变,“城内有这样的谣言吗?”
汉子点点头道:“有,自三日前就有这样的流言,而且每日丢一个小儿,可是他们都不敢来找将军讨要,小也是买了一头肥羊傍身,才敢来找将军的。”
有阴谋啊!这是徐羡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小儿失踪的事情发生的多了谣言传的久了,可能会激起民变,若是再有人从外部配合,瓦桥关说不准就轻而易举的被人攻破了。
“萧思温啊萧思温,真没看出来,你还会使这样的阴招。”
徐羡第一个就想到了永定河对岸的萧思温,被敌军生俘还被攻破了大营,最后被勒索了整整八十万贯,换作是他也咽不下这口恶气。瓦桥关之前属于辽国,想必其中有不少辽国细作,做这样的事情并不难。
李墨白轻声的在徐羡耳边道:“令公,有猫腻!”
虽然被撸去了荣衔,可是令公这个称呼平常并没有那么严谨,属下人依旧这般称呼徐羡。
“你都看得出来有猫腻我会看不出来,关键是如何破了。”
“瓦桥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有心藏人,挨家挨户的盘查也没用。”
徐羡不耐烦的道:“那你就说些有用的!”
“令公别急,没有什么比钱更好使的了。这些暗地里做龌龊事的混账更禁不住钱财的诱惑,只要令公高额悬赏寻人,总能弄到蛛丝马迹来。”
“那你还不去做!”
“喏!”李墨白拱手离去,立刻叫人满城张贴告示,以两万贯重赏寻人。
原本以为要过个三五日方能有效果,谁知当天下午就有几个青皮混混,带着几个小娃来领赏,说是在土地庙里找见的。
李墨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对他们的话自是徐羡不信,叫猱子暗地里跟踪,到晚间在一处民居之中,将他们和同伙一起擒获,尽数送到军衙。
混混磕头如捣蒜,“将军饶命,小人只是贪财并未掳人,只是受了这些人指使,到衙门领赏罢了。”
旁边五花大绑的数人,除了几个精壮汉子还有一个黑瘦文士,看他们装扮都是汉人,徐羡不禁怒斥道:“尔等身为汉人怎甘心替契丹人卖命,真是可耻可恨,拉出去都给老子腰斩。”
谁知那文士却喝道:“无耻之徒,我等就要死了,你还泼脏水。我们不是辽国的细作,是韩令公的幕僚亲兵!”
“你们是要替韩令坤复仇?”徐羡讶然道:“真是没想到,韩令坤这样的人也有死忠的部下。”
文士冷哼道:“你这样的心狠手辣之徒都有几个忠犬,韩令公乃忠臣孝子凭什么没有?”
“呵呵……韩令坤若是忠臣就不会向辽人出卖红巾都,他若是孝子就不必让他老子巧取豪夺供他挥霍,最后被暴民杀死。”
文士闻言一阵脸红,嘴上却道:“你这是污蔑!”
“是与不是你最清楚!就连你亦非良善之辈,若想替韩令坤复仇大可来刺杀我,何必连累无辜小儿。”
“我也不愿叫小孩子受苦,无奈这几个丘八无胆又贪婪,拿了我的铜钱又将我绑了。现在落入你手,要杀就杀要刮就刮休想辱我。”
徐羡笑道:“忠义之辈杀之不详,你可愿为某效力否?”
作为一镇之主,边关大将,按理说徐羡当有一堆幕僚,奈何名声太臭无人相投,平素处理军务全赖李墨白,政务全赖地方官,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人品还算方正的,自是要拉拢一下。
“哼!韩令公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他蒙难身死,灵肉不安,我怎能向仇敌效力!”
“恩重如山?就把你养的给小鸡子似的,脚上连双布鞋都没有,我每月给你十贯薪俸,若做事勤恳得力以后还能再涨。”
文士尚未说话,那几个兵油子却道:“张书吏就答应了吧,你给韩令坤做事每月不过一贯,上回他的长随拿脚踹你,告到韩令坤那里反而骂了你一顿,如今你已是算是向他尽忠了。你若是不应,咱们就可应下了。”
文士沉吟片刻道:“那好,不过还请令公饶了他们几个。”
“好!这几人每人打二十鞭子,发些盘缠让他们回东京。”
徐朗立刻将几个兵油子拖出大堂抽鞭子,几人死里逃生挨鞭子的时候仍旧不断高呼,“多谢令公不吃之恩!”
徐羡起身将文士身上的绳索解开,“还不知道先生高姓大名,家乡何处?”
文士拱手回道:“属下张冠,乃洛阳人氏。”
这名字倒是在成语上见过,非是徐羡臆想中的某个历史名人,他随口问道:“可认得洛阳李戴吗?”
“那是属下的同窗,不过属下没有李兄那般才学能考中进士,只能在韩令坤的幕府之中做个不起眼的书吏。”
“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徐羡拍拍他的肩膀道:“好生为我做事,再过几年他连和你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九宝脚步匆匆的冲进大堂之中禀道:“令公,南门外来了一支报丧的队伍,说陛下驾崩了。”
“陛下已是大行了?”徐羡神情一怔,而后是久久的沉默。
“父亲身负守卫边关的重任,切不可哀伤过度坏了身体……”
听着义子在一旁喋喋不休的劝慰,徐羡心中不禁有些好笑,柴荣的死他早有预料,实在是谈不上悲伤,只是心中有无限的惋惜之情。
在这个黑暗的时代,柴荣如同流星一样璀璨炫目,虽然短暂却叫人心生希冀。他死了,他的手中日渐兴盛的帝国也将被人取代,只是他的功业不会消失,没有柴荣的奠基就没有日后的赵宋!
除了惋惜,徐羡心里还有一种难言的轻松,仿佛少了一道良心的枷锁,尤其是柴荣没有选他做托孤之臣,便不用对新君和这个王朝背负太多的责任,可以放手施为。
军衙之中很快为柴荣搭建了灵堂,领着将校叩拜祭奠,仪式之上他泪流不止以头抢地,把脑袋都给磕破了,忠君之心天地可鉴,叫报丧的使者感动不已。
临行前徐羡亲自把使者送到城外,几个装满银子的托盘随手递了过去,“些许盘缠,请郎中路上吃酒喝茶,这是某给陛下的奏疏,请务必替某呈上。”
礼部来的小官双手接过奏疏,信誓旦旦的道:“令公放心,下官一定将你的忠心转呈给陛下!”
见报丧使者走远,徐羡伸手抹了抹用麻布包裹的伤口,命令道:“李墨白,你带上大魁立刻走海路赶往澎湖!”
李墨白不解的问道:“令公叫属下去澎湖做什么?”
“到闽地和岭南招募士卒,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