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武侯祠凌细柳的呼吸便越发沉重,时隔六年,她竟然可以回到自己身死之地。
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凌细柳甩了马缰,动作潇洒地落在地上。脚踏在地上的一瞬,她险些腿软,这一幕仿佛是在梦里。
凌细柳一步步行至武侯祠前,穿过空旷的院子,她跨过门槛儿,径直走向武烈候石像。
她仰首朝着石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一声跪的干脆,扬起厚厚的灰尘,便是隔了百十步远的于磐亦能清楚地听到那一声闷响。
昏黄的日光渐渐剥离了人们的视线,斑驳的光影从老旧破败的窗格间流转而去,跪在祠堂里的女童仿佛是穿越了时光的距离,她竟是一声不吭,仰首直挺挺地跪着。
不知几时,月光透窗而入,似一层薄纱拢上她的脸庞,那一刻,两人皆看到她脸颊上,点点晶莹,丝丝涟漪。
那是,剔透如水晶一般的泪光。
她维持这个姿势很久很久,久到他们以为她不会再站起来了。
然而,祠堂内的女童动了,她因为跪的久了,起身有些艰难,终于她站了起来,竟是头也不回地出了祠堂。
行至院内处的石碑时,她霍然转首瞥了一眼,掩在袖里的刀锋微闪,但也紧紧是闪了一下而已。
女童随即跨步而出,翻身上马,厉喝一声打马而去,绿色裙裾于黑夜里翩跹起舞,她竟未再未回头看过一眼。
没有人知道,她那时候跪在祠堂里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直至许多年后,于磐再次来到武烈候祠前才依稀明白她那时心里的恨意。
女童离开后许久,寂静地山野里才响起青年低沉的声音:“这个孩子,她叫什么名字?”
于磐心中陡然一紧,眸色闪了闪,他看向青年人,面色平静道:“她叫柳细细,是楚府的六小姐。”
他垂眸,下意识地隐瞒了柳细细是被楚家二爷收养的事实,待他反应过来想要补充的时候,却看到青年冰寒的目光,随即便咽下了到嘴的话。
待三人尽数离开了武烈侯祠时,夜已深沉,更鼓敲响三声的时候,又一道儿萧索的身影打破了祠堂的宁静。
“星水中,蓝天上,星河处处闪金光。牛郎牵牛往饮火,织子浣纱洗衣裳……惋惜星河不火,声声叹气多哀伤,我家门前净水江,江火昼夜奔源闲,争我架讫通天渠,将水迎到蓝天上,牛郎织女啼亏亏,红花摘在尔身下……”隐隐约约的歌声回荡在山峦间,明明是稚龄孩童吟唱的歌谣,此时却被一成年男子吟来,歌声说不出的怪异,男子唱着唱着便带了哭腔,过了一会儿又传来“哈哈”笑声,一时哭一时笑,实在是诡异非常。
藏在暗处的惊墨看到自家主人疯癫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六年了,回回七夕他便夜半来此,又是哭又是笑的,若是给旁人看到了定会以为撞上孤魂野鬼。
楚皎然穿着一件宽大的绣袍,走路有些虚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
他拎着酒坛子在石碑前徘徊不已,却迟迟不肯走近,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不许他靠近石碑半步。
凌细柳回到楚府的时候已是戌时三刻,她因托病体,又将下人们都打发走了,更交待了纨素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是以她回到府中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因在外面待的久了衣服上沾了一身露水,此时却不便再叫丫鬟进来伺候梳洗,只能自己打发了了事儿。
许是白日里睡的多了,她躺在床上许久,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说来也真是可笑,她前世身死那日竟是七夕佳节,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本该是有情人喜相逢的香日,而她却因情而死。
是否,连老天也觉得她和楚皎然的结合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所以才会选择那样特殊的日子,许她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这段孽缘。
正想着,突然屋顶响起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凌细柳先是精神一振,复又猜到来人是谁,便撇了撇嘴,将被子高高拉起,盖在了脸上。
头上的动静径直了片刻,凌细柳突然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拉下被子,果然看到自家屋顶开了个大天窗。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这时天窗里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来,少年眨了眨眼,道:“上来,陪我喝酒。”
他一张口,凌细柳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这厮不知道饮了多少杯,这时候跑到她家屋顶上发酒疯。
索性,她也睡不着,想了想便穿好了衣服,瞅了一眼头顶的月亮,叹了口气,足尖微点朝着洞口掠去。
听到身旁的窸窣声响,于磐原本紧紧抿着的嘴唇勾起了一抹极浅的笑意。
“给你!”他极为爽快的将自己的酒壶递给了凌细柳。
凌细柳刚一屁股坐下,迎头便是一个茶色酒壶飞来,她一把接住,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喂,你这是被哪家姑娘抛弃了,跑到我这儿来耍酒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