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许是觉得周生被逐出楚府已经是个废人了,可哪里有知道周生在楚府待了几十年,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知道的不少,留着他便是留下了楚府的秘密。更何况此人与老太太徐家有些亲缘关系,而且他既然为红袖办过事儿,自然也对红袖的事情知道不少。
这样一个人何其重要,旁人看不到,但是凌细柳知道。
周生醒来后见自己躺在一户百姓家里,愣了愣不由想起自己生死挣扎之际听到的声音,在询问农户后得知将自己送到此处的是一个小姑娘,他仔细回想了昏倒前看到的那张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几日后的一个下午,凌细柳才寻得机会出了府,见到周生的时候对方看着她却是愣了许久。
在见周生之前凌细柳是做了功课的,她知道周生这人,一生最喜银子,又好酒。但见了银子,连性命也不顾;倘若拿着酒杯,便头也割得下来。
周生原先在楚家当差的时候也爱占些小便宜,但是他从来都有分寸,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银钱也贪的不多。
可是,半年前的一日,红袖突然将他叫到跟前,同去的还有另外一位管事嬷嬷,他刚进屋子便听到管事嬷嬷在向冷姨娘告状,将他每日里喜贪银钱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儿地告知冷红袖。
他原以为红袖要将这件事儿告诉老爷,谁知红袖不仅没有告诉老爷,甚至没有罚他,只随意提点了几句,听起来倒像是有意纵容。
周生并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不然也不会被徐家选出来做楚老太太的陪嫁门房。
随后他不仅没有再继续贪财反倒是小心翼翼起来,便是这般谨慎,仍是出了岔子,月前的一个晚上他吃醉了酒,后又与人赌博,结果两人发生了争执,他竟是失手将人推倒在地,那人一头撞在了砾石上,当场便送了命。
也不知这件事儿是怎么被红袖知道了,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出,不同的是按照原先红袖给他下达的命令,是务必毒死楚家的一位主子。
若是事情真如红袖安排的那般,灵玉此时已经是死人了,而红袖自己也能保住自己管家的权利。
可是周生心软,在肉丁的用量上一再斟酌,确定不会害死人之后才将事情照办。
如此说来,真正保下老夫人当家主母地位的人反而成了周生。
听罢,凌细柳不由沉思了片刻,她手里握着红袖的把柄不愁拉不下她,可是这样一来,老太太便得了势。对于凌细柳来说,却也不见多大利益,反倒是老太太和冷红袖这么斗着,她便能时时从中得些好处,也将楚家的把柄握的更多。
这般想着,她便将事情压下了,并将周生好生将养着。直至除夕到来之际,楚府并未在闹出大的动静,但府上时不时便有几个奴才因为办事不利而被处罚。
这自然老太太和冷红袖在暗中斗法出现的结果,老太太毕竟在京城根基不稳,倒也不敢将下人们都得罪了,不得已之下反倒是率先做出了让步,继续重用了冷红袖看重的奴才。
直到除夕前一日,楚府上下张灯结彩,歌舞升平,阖府上下一片欢庆,老太太此次更是放了权,布置年夜饭这样重要的事情也一并交给了红袖处理。
好在这次再没有出现问题,灵玉也在几日前才勉强下床,在她病着的那几日里凌细柳日日去探望她,若是灵玉醒着总要与她冷着脸,说些难听的话为她添堵。
几日里,不禁凌细柳没有被她气着,反倒是日日来的更勤了,直把灵玉一个人憋了一肚子气没地儿撒。
时日久了,灵玉见了她,全没了脾气,只冷着脸不说话。但是灵玉这孩子有一样毛病,便是贪吃。自凌细柳发现她这一嗜好,便变着法子为她寻来一些民间好吃的零嘴儿送予她。原先灵玉不肯吃,怕凌细柳在食物里添加作料,但是贪吃的人又岂能忍受地了别人在自己面前大快朵颐,灵玉几乎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坚持住,很快便缴械投降。
俗话说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灵玉吃了凌细柳不少美食,自然也不好再生她的气。
如今两人俨然成了志同道合的食友,凌细柳只要一来,灵玉便咂吧着嘴巴,笑成一朵儿花。
凌细柳每每见状不由叹道,灵玉果真是孩子气,喂熟了便成了自己人了,这品性实在与某种动物不谋而合。
在红袖生病的这些日子里,映月也来过几次,每次只交代了几句便走了,凌细柳看得出来映月并不在乎灵玉,甚至于匆匆来的两次也似做表面功夫。
除夕这一日,整个帝都一片沸腾,皇帝在宫中一早儿也置办了宴席,楚老爷子入了宫,但很早就回来了。
一家人直等到楚老爷子回来方才开席,这一桌子的年夜饭置办的十分合老爷子的心里,别开单单只是一桌子菜,但因着习俗里头是有许多讲究的,便是京城与陇西那边也是天壤之别,红袖从未去过陇西,却也将陇西的一些特色菜品置办的像模像样。
老爷子吃的欢心不由便夸了几句,老太太在一旁听着,却是神色淡淡。
用过年夜饭,小辈们纷纷说了讨喜的话将长者拜了又拜,凌细柳分别朝着几位长辈磕辞岁头,分别得了几个压岁荷包,几位长者给的多是现银,轮到楚皎然的时候,凌细柳捏着他赏下的荷包,发觉里头轻飘飘的,她一猜便知里头装着的定是银票。
可当她随后将荷包打开时,看到里面放着的一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不由怔了怔。
往常长辈们赏的压岁荷包最多不过一百两,而楚皎然出手竟是如此大方,一给便是一千两,这对于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来说却是一笔不少的财物。
她心里一时间泛起一股古怪的惆怅之感,恰逢灵玉凑了过来,伸长了脖子看着凌细柳手上的荷包,嘟着嘴儿问道:“父亲赏了你多少银子?”
凌细柳将荷包收入袖中,歪着头微微笑道:“你先告诉我。”
灵玉撇了撇嘴,随手将荷包往凌细柳跟前推了推,凌细柳打开见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嗳!我还以为父亲会多给我一些呢,没想到封的竟是与你一样多,看来父亲平日里偏疼我一说都是假的,”凌细柳手指快速将袖子里的几个荷包换了,随手递给灵玉看,灵玉瞧了一眼,不由面露喜色,嘴上却嘟哝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父亲封的红包已是不少的了。”
两人聚在一起又咕哝了两句,便被大夫人叫去内堂守岁,灵玉因年岁太少,熬了一会儿便困倦的不成样子,大夫人倒也不为难她,吩咐了嬷嬷伺候灵玉睡下。
其他几位小姐少爷却是要跟着守岁的,楚家已是许多年不曾这般热闹了,凌细柳随着几位小姐一起守到了子夜。突然,外头爆竹声响,凌细柳偏头朝外望去,果然见到漆黑的天幕中爆出一片火树银花,转瞬便照亮了整片天空。
外头爆竹一放,除鬼邪妖崇,守在内堂里的夫人小姐们这才各自散了,回院休息。
春鸳很快便服侍凌细柳躺下了,待到外间没了响动,凌细柳复又起身,换了轻便的衣裳,跃出窗外。
她脚步刚踏上屋顶,头上便响起一阵轰鸣声,一束金色的火花照亮了半边天空。
洒金街,大将军府。
相比外面的热闹沸腾,大将军府却是冷寂的可怕,就像是被遗忘在时光里的一处古宅。
朱红色大门前亮着两盏半旧不新的红灯笼,凌细柳瞧了瞧却没有选择走正门,她熟门熟路的拐到一处院墙外,三两下便翻入了院子里。
她落脚的地方,正是将军府的后院,靠近院墙的地方植了一大片绿竹,郁郁葱葱,自成一番景致。
在她幼年时,凌老将军便时常在此处教她剑法,而这片竹林里头更是被设下不少阵法,在凌细柳刚能拎起宝剑的时候,就被老爷子丢进了竹林里修习阵法。
她那时候才三四岁,自然也破不了高深的阵法,便是简单的也要费上好大一番功夫,有时候她实在是累极饿极便在竹林里哭,指望着老爷子听到哭声能将她放出来,可是任她如何哭闹,便是哑了嗓子,哭晕了过去也没有人搭理她。
她也是那个时候知道祖父是认真的。有时候,她甚至怨恨祖父不近人情,稍大了些甚至还抱了离家出走的打算。
于是,她也真的这般做了,离家出走了几次,祖父从来没有派人去找过她,回回都是她自己饿的不行了,又舔着脸爬墙回到将军府。祖父见了她却仍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她曾经离家出走过。
每每回到家里,她便痛恨自己为何不走的更远些,于是她下定决心下次便是饿死也不回来了。
如此往复,一直到祖父过世。
此时,想起这些往事凌细柳心中一阵酸涩,脚下的步子不由沉重了许多,她一步步朝着三省堂的方向行去。
殊不知,此时将军府的院墙外,正一前一后扒拉着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