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的筹码足以倾覆整个永宁侯府。
“咔”地一声清响,谢锦月涂着红色丹蔻的指甲因为用力而崩断,红色的指甲崩落在凌细柳的脚边,她的眼睛里随即露出了然的笑意。
谢锦月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一身绯色的雏凤祥云锦缎宫裙拖曳在地,腹部微微隆起,头上挽着堕马髻,斜插一支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凤钗。
整个人浑似一团红霞,眼神清冷,偏偏因为有孕,眉目间笼着一股慵懒气息,如此模样却是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无疑,谢锦月的容貌是极美的,便是后宫美女如云,她的样貌亦是极为出挑的,不然也不会得帝王如此眷顾。
“李公公在宫中待的时间可比我久,他都死了,我又有何能耐助你出去?”谢锦月咬牙切齿道。
“你与他不一样。你是主子,他是奴才,再有能耐也可能大过主子去。”凌细柳抬眼,黑沉黑沉的眸子里,隐约带着几分笑意,“况且你有了皇嗣,这便是你的筹码。”
谢锦月的肚子里头装着的可是整个大宁的未来,如今在宫中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即便她被皇帝发现了,仗着肚中龙种,也不会出岔子。
“你倒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谢锦月气的脸色涨红,冷哼道:“你且等等,待时机成熟,我会命人知会你。”
“不,我要知道事情的全过程。”凌细柳再不想如上次李公公那般被蒙在鼓里,便是遇到危险也束手无策。
“不可能。”谢锦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若是知道事情的全部,定然也会再次抓住她的把柄。
本就风险极大,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凌细柳冷笑一声,抬手触上谢锦月绯色衣裙,凉滑的触感与皇帝的龙袍如出一辙,凌细柳的手指颤了颤,却没有收回。
“你要知道我留在宫中一日,你便失宠一日。”她微微眯起眼睛,眸色深的令人胆寒,“只要我留在宫里,你永远穿不上正红色凤裙。”
谢锦月被她一语戳中痛楚,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鎏金凤座上。她如今在宫里如日中天,距离皇后之位不过是一步之遥,便是哥哥立了大功,她又有孕在身,皇帝却从未向她允诺过后位。
她知道那个位置是留给皇帝心中的人儿,她甚至连与自己争宠的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不知道。
谢锦月抬手压在凌细柳的手背,缓缓从凌细柳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襟,她眯起眼睛,掩盖掉眸底蹿过的情绪,“你不要得意,陛下如今虽然宠你,可你也不过是个替身,他会宠你自然也会弃你,你永远做不了陛下心底的那个人。”
闻言,凌细柳笑了,却没有反驳。
“那么,我们拭目以待,看看谁才能爬上皇后的宝座。”她说罢,冷冷拂袖道:“民女告退。”
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芍药纹锦长裙在日光下摇曳着渐行远处,裙摆晃动间露出掩在披帛下的龙纹玉佩,被日光映衬这下,仿佛有金龙盘旋而出。
谢锦月心口一震,匆忙唤道:“等等。”
凌细柳脚步未停,谢锦月连忙追出去几步,急声喊道:“我答应你。”
凌细柳停下脚步,唇边扬起一抹诡谲的笑意。
全身笼罩在日光里的女子,肌肤晶莹剔透,仿佛是要化羽而去。
她转过身,笑颜卿卿,“烦劳娘娘为民女准备一贴药剂。”
虽然谢锦月答应了自己,但是这等待的几日想要安然度过,却只能靠她自己。
长生殿偏殿。
凌细柳从白瓷药瓶里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脑中响起送药女子的话,“姑娘,这药虽能令葵水提前到来,但极为伤身,不可多食。吃多了便会坏了身子,日后恐难怀上子嗣。”
白皙的手指颤抖着将黑色的药丸送入口中,她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恐难有子息。凌细柳脑中不断回荡着这几句话,脸上渐渐浮现出嘲讽的笑意,非是她过于看重贞洁。
但只要跨过这道坎儿,毁掉的将不止是她一个人。
祁昀明明可以成为一代明君,却会因为她而背上霸占臣妻的恶名,他对自己的执念已深入骨髓,若是再食髓知味,势必会将她推上祸国妖姬的位子上。
她不能容忍这些事情发生,唯有尽快将其遏制,方能避去一场大祸。
没有她,他依旧可以在缅怀中成为一代明君。
有了她,她只会在女子裙裾下成为一代昏君。
这一次,凌细柳表现的很坦然,她没有惊喜,也没有惶恐,等待的日子虽然煎熬,但却没有出现危险。
祁昀这些日子似乎很忙,他每次来看凌细柳时也不过匆匆几面,甚至连陪她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凌细柳猜测着前方的战事,定然到了紧要的关头。
也有几次,她半夜醒来,看到祁昀躺在她的身边,手臂紧紧地揽着她的腰肢,似乎是生恐她半夜逃走。
偶尔他会有些亲昵举动,大多是亲吻她的眼睛,嘴唇,并没有再一次深入。
为保险起见,凌细柳却没有停止服用药丸。
谢锦月已与她通了几次消息,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那一日,凌细柳坐在妆台前梳妆,一双宽阔的大手穿插在凌细柳的黑发间。
她身子一颤,却没有选择躲避。
祁昀的手指流连在她光可鉴人的黑发上,一遍遍地摩挲,却没有生出一丝厌烦。
“皇上?”凌细柳透过镜子发觉皇帝撮着她一缕青丝在食指上打着圈儿,整个人仿佛元神出窍,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祁昀愣了下,回过神,将凌细柳一双深湛的眸子切切地看着他,眼底深处隐隐含着几分忧虑之色。
祁昀心里顿时涌入一股暖意,他顺手在妆台上拿起一柄象牙梳子,笑道:“朕为你梳妆,如何?”
说着他便开始梳通她的头发,手指笨拙地为他挽髻。
凌细柳没有说话,眼睛盯着铜镜里映出的清瘦身影,他这些日子清减了许多,眸中布满血丝,眼窝下一片青黛。
祁昀显然是从未做过这些事情,来来回回摆弄了许久,有几次都扯痛了凌细柳的头皮,她每每惊呼,他都吓得手足无措。
“唉!朕果真是做不来这些。”他将凌细柳的身子转过来,手指抚上她细长的柳眉,笑道:“皇姐的眉毛生的好,仿若柳叶。朕从前在树上看到古人有画眉之乐,便想要效仿,可皇姐的眉生的实在是好,朕唯恐手法愚笨,画蛇添足,贻笑大方。”
他冰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凌细柳的眉毛,眼眸里流露出深深的眷恋。
凌细柳看着他,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祁昀察觉到她的异样,随即问出声。
“皇上,您有白头发了。”凌细柳抬手抚上他鬓角,将她一缕白发挑出。
祁昀身子猛然僵住,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他捻起凌细柳手中的那一缕白发,手指近乎颤抖,抬眼看向对面女子依旧乌黑的发,娇艳的脸蛋儿,他一下子便慌了。
她还是那么年轻美貌,可是他鬓边已生了华发,他老了。
他们之间相隔了十几年,他有些害怕,万一自己不能一直陪着她该如何是好?
“皇上?可是烦扰前方战事?”凌细柳蹙了蹙眉,担忧地问道。
今日的祁昀不时地发呆,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祁昀俯下身子,蹲坐在凌细柳的脚边,他将头靠在凌细柳的膝盖上,淡淡道:“你替朕理出白发,都拔了吧。”
凌细柳心头泛起一股酸意,温柔地拆去皇帝束发的金冠,象牙梳子一下下轻柔地按压在头皮上,缓解了祁昀连日来的疲劳。
他舒服的迷上眼睛,黄昏的光线落下来,映在凌细柳白皙的手指,落在皇帝憔悴的容颜上,这一刻的温馨时光美得令人窒息。
堇色姑姑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她不由想起这么一句话,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堇色姑姑悄然转身离去,将这一刻的温暖留给两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祁昀睁开双眼的时候,窗外已没有了日光,外头一片漆黑。
“皇姐!”他突然心慌地站起身,想要看看身边的人可还在?
“在呢,我在这里。”凌细柳同样歪倒在桌子上睡着了,被祁昀这么一叫立即便醒了。
祁昀听到身后之人的声音,连忙站起身,却因为在地上坐的久了,猛然起身时,头脑一片晕眩,他站立不稳,竟是一下子撞倒了墙边的书架。
一阵清脆的闷响,凌细柳却因为手脚发麻,迟了一步,赶到祁昀身旁时他的身上已沾满了泥土,凌细柳连忙将他扶起来,仔细查验一番,见他并未被砸伤,这才松了口气。
“皇姐,你为什么不点灯呢?”祁昀一把抓住凌细柳的手指,手掌微微的颤抖。
“是烛光太弱了吗?”凌细柳折身预备再点起几盏烛火,却在不经意间瞥见祁昀无神的双眸,她猛然收住脚步,颤抖着手指在祁昀的眼前晃了晃,声音哽咽道:“昀儿,你是不是哪里伤到了?”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祁昀在一阵静默之后,瞳孔中渐渐有了微光,他伸手一把抓住凌细柳颤抖的手指,抿唇一笑道:“是我这些日子太累了,有些恍惚,你不必担忧。”
凌细柳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转身拿干净的帕子为祁昀擦拭身上的泥土。
就在凌细柳转身的刹那,祁昀的脸色变了,他抬起手指颤抖着抚上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