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一把掀开明黄色纱帐,端起药碗便迎了上去。
咳嗽声渐渐地停止了,福安放下药碗,扭身便要放下锦帐,祁昀却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福安担忧地看了两人一眼,终是无奈地退下了。
“扶我起来。”祁昀在静默了一瞬后,突然开口道。
祁昀诧异地抬起头,乍一眼看到床榻上倚着的苍白清瘦男子时,他吓了一跳,险些认不出眼前的人来。
不过是一年未见,面前的人竟是清减至此。
一张脸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不仅如此,他瘦的皮包骨头,脸颊深陷,显得颧骨很高,趁着那一双幽深的眼睛更大更黑。
他闭着眼睛,似一尊没有生气的玉像,脸颊上浮现出一丝异样的嫣红。
想来是刚才因为咳嗽的急了,气血上涌,这才有了几分人气儿。
舒檀不敢迟疑,俯身上前将祁昀扶了起来,手触上他的手臂才知道眼前这人瘦到何种程度,用瘦骨伶仃来形容,却是一点儿都没有错。
皇帝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去那里。”
顺着祁昀手指的方向,舒檀看到了一张大宁帝国的舆图。
廊檐下宫灯摇曳,舒檀离开皇帝寝殿的时候,已近夜半。
劲风急掠,扑面吹得鬓发纷飞。
他仰首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天空,眼睛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
“朕救了她,你拿什么来回报?”
耳畔响起帝王深沉的目光,苍白的唇角隐约透着一丝血色。
“她醒来之日,便是你离京之时。”
舒檀抬脚便走,耳边似有巨锤一声声锤敲落心头,每一击,每一步,推开了死别,却挡不住生离之苦。
暴风雨依旧没有停歇,舒檀却没有打伞,径直走入了漆黑的雨幕中,他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帝国的皇城将迎来更大更猛烈的暴风。
躲过去便是风平浪静,如果输了,也许今后的几百年内,将会风雨不止,再没有晴天。
安国公府已经没了,舒檀更不想让柳细细的父母为她的伤势担忧,便与凌瑄商量了,选了京城的一处别院住下。
他回京四天,便一直跪在皇帝的寝殿前,更没有见凌细柳一面,此时得知祁昀已经给了救命药‘归鸿’,他心里便焦急了,迫不及待地想要亲眼看着她醒来。
“她醒来之时,便是你离京之日。”
耳畔再次响起祁昀不含任何感情的话语,他的心里顿时一阵失落,此时心中的复杂却是无以言表,他希望她醒来,却又害怕她醒来。
他真想负气带她一走了之,可是他不能。
他知道,于公于私,他都不能。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从皇宫到别院的这条路变得漫长而又短促起来,他时急时缓的脚步声便是最好的佐证。
待回到别院,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他并未立刻去见她,反而去了自己房间,换下一身湿哒哒的衣服,绞干了头发,除了人看起来有些疲惫,脸色苍白了些,其他都很好,他依旧是英姿飒爽的大将军。
舒檀立在凌细柳的房门外,又是一阵徘徊,几次抬手欲敲门,却都僵在了半空。
他与她相处的时间本就屈指可数,他却在此地徘徊不前,实在是懦夫所为,想到此他不禁在心里唾骂了自己几句。
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便要敲门,却在手指触上门扉的那一刻,门从里面开了。
迎面对上一张面具脸,舒檀愣了愣,低低道:“师傅。”
凌瑄显然对他了若指掌,见他踟蹰不前,他不由叹了口气道:“她还没醒。”
舒檀面色微动,在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说不上是喜悦还是失落。
“我去看看她。”
舒檀抬脚便要进去,凌瑄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抿了抿唇,半晌才道:“你去吧。”
凌瑄的半张脸都被面具遮挡,舒檀并不能看清楚他的神色,但从他的眼神里舒檀看到了一缕异常的情绪。
显然,师傅有事瞒着他,而这件事儿跟凌细柳有关。
舒檀开口想问,凌瑄却是摆了摆手,率先出了屋子。
烛光下的少女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白瓷似的一张小脸儿并未因为生病而显得苍白,长而密的羽睫微微下垂,在眼窝处投下一片暗影。
她的嘴唇娇艳欲滴,就像只枝头被晨露亲吻过的花瓣,甜美而娇嫩。
这样的她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昏迷,倒像是睡着了。
“归鸿”不愧是当世奇药,大宁皇室至宝。
他记得四天前他离开之时,少女的脸色苍白,嘴唇干涸,整个人就像是快要枯萎的花枝,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死气。
然而仅仅四天时间,少女的身体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此时,舒檀是对上苍充满着感激,能见到细细,已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他心中欢喜,轻轻坐在床边,伸手便要握住凌细柳的手腕,手指落下时却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少女的手腕上被系了一块儿白色的纱布,也许是因为他刚刚不小心的拉扯,少女的手腕被纱布绑缚的地方,渗出一条儿寸长的红痕。
血,新鲜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