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原道:“姑娘不但对小可有疗伤之恩,更有相知之恩。”须知宋人重礼数,那姑娘不避嫌疑,初次见面,就肯对一陌生男子如此相待,岂非有相知之恩。
那姑娘轻声:“本门《天罡策》地卷所传之术,包罗万象,其中医卜星相,奇门遁甲,阴阳五行无所不包,我虽不才,也略通一,二,今日观公子面相,不但非大奸大恶之徢,而且面存清气,志存高远,实是当今一奇男子,姑而对公子不以俗礼相待。
秦原这一年来身蒙大冤,一时成江湖名门之公敌,心中郁闷至极,今日被这初次相见的秀雅姑娘如此相待,不由生起引为知音之感,古人倾盖相知大抵也就如此吧。
木姑娘突然面容一正,肃然道:“秦兄,现在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关天下大局之事,请将天师指环之事详细道来。”
秦原见状,自不敢怠慢,于是将如何得遇天师石玄,又如何得到指环之事娓娓道来。
木姑娘神情严正的听完后,问道:“那你可知这指环的来历和用途?”
秦原道:“听明教教主张若水说过”。
木姑娘站起身来,面容肃穆,道:“如此说来,天师已将指环传于了你,你就是新一代圣门天师”。
秦原心中虽有所怀疑,但此时也不禁道:“这难道是真的”。
木姑娘道:“不错,我木宗做为圣门护法,向来对此负责。”说到这里,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虽然不愿理江湖之事,但这是家父临终前交待之事,办完这事,我就再不管江湖之事”。
秦原看着她眼中的求恳之意,还有那淡淡的犹愁,以及无助的目光,突然觉得就算天塌下来,自己也当完成她心愿,当下面容一定道:“既如此,那我就当一当这个天师”。
木姑娘一听这话,面容顿时轻松起来,好象是卸掉了一个很大的包袱,轻轻道:“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秦原不禁苦笑一下,自己到底算出身名门正派中人,虽在师傅无为思想影响下,对正邪之念不甚看重,但从未想过自己会加入邪派,可世事难料,在这一连串的事情之下,自己竟成为“魔尊”,不知以后见了那白衣如雪的林素心又该如何…….
木姑娘见他如此,柔声道:“你如果不想当,可找个合适的人传给他,也象石天师那般落个轻松自在。”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调皮,美丽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甚为动人,秦原一瞧之下,竟不由呆了。
木姑娘给他这么一瞧,不由有些害羞,顿时螓首微垂,面色微红,但她是极聪明之人,立刻话题一转,说道:“小妹有汉琴一张,欲抚一曲,以助雅兴,只恐有污清听“。
秦原本也是好琴之人,不仅喜道:“愿闻雅秦”。
木姑娘走到琴几边坐下,轻抒素腕,调了几下声,弹将起来,琴声清远祥和,弹的是《诗经》小雅中的“彤弓”一首:“彤弓绍兮,受吉藏之,我有嘉宾,中心赔之,钟鼓既设,,一朝食之。”
“彤弓绍兮,受言载之,我有嘉宾,中心喜之,钟鼓既设,一朝右之。”
“彤弓绍兮,受言秦之,我有嘉宾,中心好之,钟鼓既设,一朝酬之。”
秦原听她弹的这首《彤弓》,那是古时宴会中主客赠答之曲,大意是贵客来临,弓箭都已收起,主人心中十分欢喜,用隆重盛大的宴会招待。秦原听到这里,心中不由纳闷,此诗虽是主客赠答之辞,却与今日之情景略有不符。蓦地,秦原哑然一笑,心明她“彤弓已收”的深意,想到她刚才虽然称自己已为天师,但未行下属之礼,刚才又道“不愿再管江湖之事。”显有归隐之意。
当明歌中双关之意,秦原也取出囊中古琴,席地而坐,也弹了一首《诗经》小雅“渔丽”。
“鱼丽于罶,鲿鲨。君子有酒,多且旨。”
“鱼丽于罶,鲂鳢,君子有酒,旨且多。”
“鱼丽于罶,鰋鲤。君子有酒,旨多有。”
物其多矣,维其嘉矣。物其旨矣,维其偕矣。物其有矣,维其时矣。
意思是说主人款待已经够多够好,客人已十分感激,不敢再求更多,曲中又有答允对方归隐之意。不但一语双类,且有白嘲鱼落网中之意。
木姑娘听他以小雅《鱼丽》相管,心下甚喜,暗道:“此人不但文武双全,而且聪慧异常,更兼宅心仁厚,我爹爹若在天有灵,知道有此天师,必定甚慰。”
又想到他自嘲鱼落网中的调笑之意,当下抿嘴一笑道:“你这人真是个馋鬼,怎么知道我烹调功夫一流,我没叫你用饭,就自己先喊起来了!”
秦原微一楞,又看她调皮的眼神,知是说笑,可此时已夕阳西下,,也感肚中肌饿,当下笑道:“我确是腹中饥饿,不知姑娘肯不肯让我一饱你亲手所做佳肴。”
那姑娘突然脸一红,轻声道:“我叫婉秋,秦兄若不弃,就以秋妹相称。”声音极小,秦原也是刚能听清,此话一完,木婉秋粉脸通红,螓首低垂,要知古之女子多以姓氏相称,只有对至亲至近之男子方告之名字,
秦原见她娇羞怯态,听到她透露其名,话语中的亲切之意,更是如饮琼浆,颇有微微醺醉之意,当下轻唤道:“秋妹。”
木婉秋轻应一声,粉脸更红,过了一会,方道:“小妹这就去给秦兄准备酒食,请秦兄少待。”说完急匆匆走入后堂。
秦原见她离去,心中怔仲不定,眼中所见只有木婉秋的倩影,耳中所闻,尽是她的琴声。
桌上的菜十分丰盛,绿绿的竹笋,青青的菜蔬,雪白的磨菇,豆腐,还有配料的金针,木耳,更有山中野味,鲜嫩可人,摆了四荤四素二汤,香气四溢,秦原不由咽了一口唾沬,木婉秋看见,道:“山中无甚美食,只是野味菜疏,望世兄休怪。”
“那里,久闻木宗所传烹调功夫天下一品,今日又得秋妹如此盛情,我可是大了有口福了。”秦原一边道,一边也有几分食指大动。
木婉秋斟了两杯酒,举杯道:“多谢秦兄厚意,免去小妹江湖奔波之苦,小妹敬秦兄一杯。”
秦原看着她纯洁犹如宝石般闪着晶莹亮光的眼睛,不禁道:“似秋妹这等佳人,原也该远离江湖纷争,就算秋妹不提此事,为兄也不愿秋妹受江湖风刀霜剑之苦,秋妹无需自责。”当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哥……”木婉秋这声“大哥”是第一次出口相叫,可这声叫得自然流畅,随随便便脱口而出,秦原不由之下,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纤手,木婉秋脸一红,丝毫不想挣扎,只觉秦原手中热气直透她心里。
玉免东升,夜色沉沉,寂静无声,只听见风吹竹叶之声,良久,木婉秋螓首微抬,轻声说道:“大哥请先用饭,久了只恐凉了”,秦兄方才放开她的玉手,笑道:“为兄也肚饥的很。”
菜肴美味异常,秦原一阵狼吞虎咽,竟给扫了个尽光。木婉秋看他吃得狼狈,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秦原此时脸皮再厚,不由也有些发红,呐呐道:“真是好吃!”木婉秋轻笑道:“大哥原是性情中人,在小妹这里无需拘礼。”
这青木谷共有六人,除了木婉秋和刀三娘(就是先前领路那美妇)外,还有四个聪明伶俐的侍婢,一连数日,在温柔体贴的木婉秋精心调教下,秦原不但寒毒尽袪,而且内功也有不少精进。
秦原少时家破之后遇恩师后,在衡山习文练武,这一年来流亡江湖,更是少不了风餐露宿。很久没有象以前在家时那般如此温馨舒适的生活,这一来,每日跟木婉秋谈诗画,下棋,弹琴,品茶,偶尔练练内功,过得好不切意。
鲈鱼肥,黄藤酒,红素手,美人娇,斜风细雨不需归。这不正是梦想的桃花源吗?
秦原想到这里,这应是我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