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少有这样的大雪,以至于婉柔一脚跨出门来,几乎看呆了。
怔忡片刻,她才看清从上房那边走过来的人。
走在前头的,是高昂着头的福管家,跟在后头的,是一直垂着头,抱着肩,好似已经冻得不行的绿萝。
再后面,却是许妈妈,抄着袖子,脸上在笑,声音却是尖利的、刻薄的,“这是咱们官人、娘子给你们留了面子,要搁我这,是要叫小厮们来轰人的。”
顾福冷眼斜了许妈妈一眼,没说话。
倒是绿萝,怯怯地道:“我还有东西留在兰轩呢!”
“哟,绿萝姑娘也真是的,如今还有什么重要东西值得你再跑那一趟呢?”
绿萝张了嘴,还没有说话,自后撵上来的春花已经冷笑道:“你也好意思说回兰轩收拾东西?回去了你要怎么和小娘子说?说你偷人被捉奸在床?说你怀了孽种不配再侍候小娘子?说你已经被卖了不是顾家的人了?!绿萝,你好意思说,小娘子还不好意思听呢!”
被她说得又羞又恼,绿萝脸色煞白,却是咬牙道:“再怎样也比你好!像你这样的毒妇,白送都没人要!”
“不要脸的贱货!”春花恨得不行,伸手过来撕扯,却被转过身的顾福挥手推开。
倒在地上,春花恨恨地瞪着顾福,恶声高骂:“顾福,我说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顾福撇嘴,一缕山羊胡也跟着一翘一翘的,“春花,要后悔的不是我,是你。”
眨了眨眼,春花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顾福已经转身。
绿萝慌忙追去,春花也爬起身,跟在后面嚷嚷:“贱货,你以为你就能如愿做了那王八蛋的正妻吗?也不想想,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花钱买的,就算你肚子里怀着他的孽种,也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丫头,这辈子,你也就是个通房丫头的命。”
被骂得急了,绿萝扭身大声骂道:“你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吗?说得多清高,还不是早就**,已经不是黄花闺女啦!”
这话太过劲爆,任是想看春花出丑的许妈妈也不禁皱眉,转身呵斥:“都看什么看呢?还不快滚回屋去,你们两位,还是快着点走吧!平白脏了我们顾家干净的地方。”
捋了下胡须,顾福也撕破了脸,“干净地方?顾家哪儿干净?连那口口声声说信佛的都手上粘着血呢!还干净?!这宅子,也就那些石头花木是干净的吧?别推,留我老子还不特意。”
声音一窒,顾福抬头看向前方。
飞雪漫漫,他有些看不清斜里插出的那人,眯起眼,用手遮在眼前,他才看清楚那是个小丫头。
个子娇小,面容清秀,看起来很是平常,可是那双幽幽望过来的眼,却不知怎的,竟让他心头一寒。
这个丫头,每次见都觉得心里堵得慌,是因为那次她差点砸到他的缘故?!
皱起眉,顾福沉声冷哼,“滚开!鬼一样。”
他一句话还没骂完,就见那小丫头居然笑了,勾起嘴角,静静的笑着,她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鬼?”
哗!
顾福身不由己地往后倒退两步,连带着几个女人也吓得不轻。
冷风呼呼吹,雪处吹落在脖颈里,转瞬就化成雪水,凉嗖嗖的。
打了个冷战,顾福瞪着面前的小丫头,只觉得心口发寒。
“画、画儿,你搞什么?”
目光一转,看着出声呵斥的许妈妈,顾思晓忽然灿然一笑,咧着嘴,她笑道:“我逗着玩的,”心情一松,顾福挺了挺胸膛,看着面前的丫头,却不屑搭理,“许妈妈,这后宅里的规矩是越来越松了。”
话一说完,也不去看许妈妈难看的脸色,他抬脚就走。
穿过那丫头身边时,却隐约听到低语:“还没完呢。”
脚步一顿,他偏过头去,却只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
是谁在说话?!
顾福眨巴着眼,目光从那灿烂的笑容移至她的眼,四目相对,那冷冷的没有半分笑意的双眸,冷漠,如同死人般的阴冷森沉,比这漫天的雪意更冷三分。
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在这一刻,顾福莫名地觉得惶恐。
“绿萝,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低声叹息着,彩衣眼里有难掩的羡慕之色。
瞄了她一眼,顾思晓只是笑笑。
怀了身孕,被赎出顾家,之后就会幸福了吗?
只怕未必!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可顾家人多嘴杂,正厅里发生的那点儿事,是瞄不过人的。
为了那点银子斤斤计较,和张氏讨价还价,一如在菜市买菜,顾福只把绿萝和她肚里的孩子看成是货物,只看值不值得。
这样的男人,真会带给绿萝幸福?!
不过,绿萝的幸福并不是她所关心的,就像她在顾福面前低语的一样,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把顾福赶出顾家,不是她的目的,只是一个开始。
“他现在还是落脚在松江?”
在角门见到孙天仓,顾思晓背着顾小贵,悄声问着。
打顾福一出顾家,就已经落入孙天仓的监视中。
一开始,顾思晓只是想试一试,可没想到孙天仓居然真的已经在松江有那么大的能量,居然真的做到了她拜托的事。
“亏得有码头上的兄弟通知我,我才找到那厮落脚的地方。”
孙天仓笑笑,有些得意,“还没和你说,现在我已经是工头了,码头上的事都归我管了,还是多亏师傅帮我说话。要不然码头上的七爷也不会放权给我。”
偏了头,顾思晓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码头上的那些事儿,却仍真心为孙天仓开心。
“嗯,那个顾福,就在同华巷那边买了一座小院,除了他和那个绿萝之外,还另买了一个小丫头,雇了个做饭洗衣的婆子,哦,对了,顾福现在改了姓,姓王了。”
“姓王!”顾思晓挑起眉,笑了起来,“看来是认祖归宗了,也好,都离开顾家了,自然不能姓顾了。”
她还记得,这个顾福是爹爹在灾年捡回来的孤儿,一开始是给大哥做小厮,大了做随从,等大哥成了家主,就成了顾家的管家。
可是,就是这个身受顾家恩情的男人,在顾家最困难的时候重重捅了主人一刀。
“帮我盯着顾,不,王福,只要他还在松江,就一定会有所动作,他那个人,绝不会就这样做个富家翁了事的。像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出坐吃山空的傻事呢!”
就算她现在没有力量,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早晚有一天会有办法收拾了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