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笑了,道:“很好。”
管乙却苦着脸,说道:“六哥,你们几个得赶紧帮我置办一处新家。”
卫鞅奇了,道:“你娶上媳妇了?”
管乙道:“我年满十八岁了。”
卫鞅恍然大悟,道:“回去之后,让采薇她们办这事,把隔壁买下来。”
管乙怒道:“隔壁是常氏商社,你有本事就去给我买了。”
卫鞅笑道:“我说的是左边隔壁,不是后面隔壁,听说那户人家有个闺女,长得不错。”
管乙奇了,道:“你怎么知道?爬墙头了?”
卫鞅鄙视他一眼,说道:“我说的是,听说,知道什么叫做听说吗?”
管乙道:“他家闺女长得怎样,与我何干。六哥,我想问,你到底是要买他们的家,还是打算把我卖给他们家?”
卫鞅道:“我没说他家闺女的长相,和你有干系。”
管乙叹口气,若有所思,道:“嫂子打算什么时候来栎阳?天下六家巨商,来了两家,怕是要把秦国给撑爆了。”
“年底挖完鸿沟就过来吧,你小子什么时候开始关心生意上的事了?”卫鞅很是吃惊。
管乙又叹口气,口里喃喃的反复哼着两个字:“年底。”
卫鞅怒道:“你要作甚。”
管乙这次多了一个字,反复道:“爬墙头。”
然后又变成了四个字,“躲着我们。”
卫鞅无奈,骂道:“老子给你买两百亩地,给你建一个大大的窝。”
管乙道:“算了,咱们初来乍到的,太过张扬不好,一百八十亩就够了。”说完哈哈大笑。
卫鞅像鄙视一个土包子那样鄙视他,说道:“你傻啦,正因为初来乍到,咱们再怎么大手大脚花钱,别人都不敢多说半句,那都是从山东带来的钱财。要是当了秦国的官之后,才花费庞大,那就有问题了。”
“有理。”管乙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新颖的却又十分合理的观点,“你这么精通当官的诀窍,将来秦国人要倒大霉了。”
“两位远客,咥饭喽。”村正远远便开始叫喊。
村中一百多号人都围在一块晒谷的平地上,小孩子们跑来跑去,欢快无比。村正将卫鞅和管乙落在人群中间,前面架起三只大锅,锅里翻滚着大块大块的肉。
卫鞅和管乙未及发问,村正便大笑道:“今日有远客到来,土娃子进山又打了头野猪,双喜临门,正好有肉招待贵客。”
管乙低声说道:“终于不用吃人家打鸣的公鸡了。”
“上苦酒,分肉。”早有人举着大刀,捞出猪头,分成一块一块的,每份均匀,唯独卫鞅和管乙面前的最大块。
秦国的苦酒,也就是醋,好在两人经验丰富,喝酒的时候不至于一口喷出来。
喝足吃饱,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围着火堆转圈跳舞。
管乙回头看一眼,很多人看着别人热闹,却不上前凑合,默然不做声。
卫鞅笑着问村正,道:“秦国有一首歌谣,名字叫做黄鸟,交交黄鸟,止于棘。老村正可否听闻过?”
村正道:“老秦人谁不会唱黄鸟,土娃子,唱黄鸟给客听。”
叫做土娃子的精壮青年,拉开嗓门就唱:“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仲行。维此仲行,百夫之防。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谁从穆公?子车针虎。维此针虎,百夫之御。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起初时,只是图娃子在唱,跟着哼唱的人越来越多,声音却是越来越悲沧。竟然一首歌没唱完,许多人黯然落泪。
卫鞅惊道:“何故于此?子车三良,如此得老秦人之心么?”
图娃子冷笑,道:“老秦人唱黄鸟,谁为子车三良哭过,一百七十多奴隶为穆公殉葬,黄鸟却一字未提。我等贱民的眼泪,是为那一百七十人流。”
卫鞅被他们感染,潸然泪下,叹道:“谁说山野之民不懂政治,天底下那些高官,有几个能有这等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