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朱克荣答道,他朝屋里喊道:“不会的,我不会的!我朱克荣在此对天发誓,我待你嫂子始终如一,这辈子绝对不会辜负她半分。”
李熙道:“哎呀大哥这个誓发的很没分量嘛,我看大哥你还要玩点狠的才行呀,斩条膀子意思一下吧。”
朱克荣怒目而视,李熙忙改口说:“哦,膀子斩了就长不出来了,那剪个指甲呢?又太轻薄了,哎呀,这个倒不好办了,嫂子呀,你说该咋弄呢?”
朱克荣望了眼李熙,感激地点了点头,李熙这话说在了他的心坎上,也说中了韩氏的内心隐忧。是啊,在韶州自己只有韩氏一人,亲亲爱爱,什么都在她身上。回去幽州呢,怎么也得分出一分爱给自己的子女妻子吧。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概莫能外。
当初自己被贬官韶州,韩氏以十四岁的如花年纪抛别父母要跟自己私奔,自己明知不妥,却仍旧把她带走了,她无名无份地跟了自己这么些年,吃了这么多苦,眼看就要修成正果了,却是晴天霹雳一声,一切都成了水中月影!而今要她回去面对她的亲人,面对自己的亲人,面对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她的心里怎能不充满烦恼?这烦恼无处排泄,又怎能不酿作一腔邪火朝自己来?除了自己她还有什么呢。
可恨自己竟愚痴至此,半点猜不透她的心。
屋里传出“咣当”一声响,唬的二人同是一惊,正要冲进去,黑虎已经抢先窜了进去。
随即就听到了黑虎一声委屈的惨叫,韩氏提着一个铜盆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碎花蓝裙,头上裹着碎花蓝布巾,腰间围了一个围裙,满脸的尘土遮不住如花容颜。
只是她的眼神有些古怪,是怨恨,是忧伤,还是原谅?
李熙拱手施礼,韩氏草草回了一礼,把铜盆往地上一扔,“咣”地一声脆响,吓得悄悄跟在她身后的黑虎一缩脑袋,吓的趴在了地上,尾巴摇的倍儿亲。
“花了四贯钱买的,叫你拿去退,你不退,又不拿来用,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韩氏冷冷地盯着朱克荣数落道,话里有恨也有爱。朱克荣嘿嘿一笑,搔了搔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盆是他买的,两个月前家里木盆坏了,韩氏叫他去买一个回来,他揣了五贯钱上了街,看了一个木盆问人家几贯钱,老板吓了一跳,一个木盆三十几文钱,何来几贯之说?奸商眼珠子一转,就忽悠他买这个大铜盆,说高端大气又上档次,不贵,才五贯钱。
朱克荣觉得挺划算,就还了他一贯钱的价把盆拎了回来。一个洗脚盆花了四贯钱,心疼的韩氏当即跟他大吵了一架,让他去退掉。朱克荣拉不下面子不肯去退,又不敢说不去,就趁韩氏不在家,把这盆放在了承梁上,谎称已经去把盆退了,钱跟弟兄们喝酒时用掉了。
韩氏心疼他花四贯钱买盆,却绝不会心疼他拿四贯钱跟燕赵十二骑出去喝酒,这事就此了结,谁也没再提过。这个被束之高梁的高价盆若非因为搬家,恐怕再难有重见天日之机。
被韩氏拿住了把柄,朱克荣表情尴尬,手足无措,讪讪地笑着。
李熙弯腰捡起铜盆说:“送给我吧,我在兵营住正好用的着。”
朱克荣慌忙附和道:“对,在兵营就得用铜盆,木盆不结实,那帮小子手脚又粗又重,木头盆三两下就被他们折腾散架了,真是没办法呀。”
李熙道:“是啊,我正琢磨着给每个人配一个铜盆呢,虽说费用高了点,但俗话说的好买着贵用着便宜呀。铁打的兵营流水的兵,我这叫铜做的洗脚盆流水的兵。”
朱克荣和道:“这话说的好哇,二弟你真好见识。”
韩氏望着二人一唱一和,忽然“扑哧”一笑,斜白了朱克荣一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转身对李熙说:“这些东西我都不带了,你用得着的你拿去,用不着的替我变卖了。”
说罢从李熙手里夺过那铜盆,说:“这个我要带走,路上用的着呢。”
韩氏把铜盆收好,转身去了厨房,边走边解围裙,蓝色碎花裙紧紧绷在她腰身上,修塑出好一副曲线玲珑的曼妙身材,李熙心里不觉又动了一下。
李熙舔了下自己的嘴唇,按奈下自己的邪恶思想,这才向朱克荣道明来意,朱克荣望了眼红彤彤的西天,说:“这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咱们上城墙,我指给你看。”
振衣往外走,韩氏在厨下已经洗了脸和手,围上了新围裙,闻听朱克荣说要走,忙追了出来,问道:“晚上还回来吃吗?”
李熙抢先答道:“回来,回来,你多炒两个菜,我们转一圈就回来。”
朱克荣见他全没把自己当外人,忍不住大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差点没把李熙拍散架。韩氏抿嘴噗哧一笑,眉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
朱克荣在幽州征战多年,对攻城守城都有着独到的见解。二人来到韶州城头,此刻红日已没入西山,晚霞正浓,滚滚浈江上铺了一层金红色,气象十分壮阔。
朱克荣指点李熙说:“韶州不比河北,加固城墙需要报朝廷核准,并不容易,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不修城墙,其实巩固城防的办法也很多,最便捷的办法就是开凿护城河。韶州的这护城河至少有十几年没有清淤了,已不堪使用,召集劳力把它清理出来,保一城百姓平安不成问题。”
当下,朱克荣便详细跟李熙说起了如何开凿一条符合战争使用的护城河,长、宽、深各是多少,如何引水,如何在河底布设签、桩、刀,如何在内河岸修筑羊马墙,又如何在城墙上设置箭垛,以分区控守河面,将护城河与城墙建成一道综合的防御体系,甚至清淤河道的步骤也一一说给李熙听。
李熙没想到挖一条护城河也有这么多讲究,原先以为护城河嘛,自然是挖的越深越宽就越好。听了朱克荣的讲解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护城河的宽与深只有与城墙和所能动用的防御手段联系起来考虑才有意义。
朱克荣最后嘘然一叹,说道:“其实韶州城防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碰到高明的攻城者只怕瞬息即破。”
李熙悚然一惊,急问原委。朱克荣指着远处滚滚浈江水,说:“从此处看,韶州城比浈江略高,引江水灌城并不现实,但实际不然,韶州城北、城南有一段城墙都是建在洼地上,墙根在浈江大坝之下,若攻城者在那个地方筑起一道土坝,哦,就是那片高岗后。土坝建成后引浈江水形成一座悬湖,再将城北那片小树林砍倒,或将城南那座小土岗铲平,掘开大坝放水。届时洪涛滚滚,城南、城北的两段城墙瞬息可破,大水灌入城中,至少有一半的街坊会被淹没。到那个时候,城已无险可守,只有献城投降一条路可走。”
朱克荣见李熙不停地擦汗,遂笑道:“当然啦,非久在军旅之人哪懂这个?乱民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有甚人才?你不必介怀。”
李熙擦擦汗问:“果然有人懂得筑坝造悬湖又当如何?”
朱克荣道:“那就主动出击,不让他把坝建成,若无法阻止,为城中百姓计,只有弃城或投降两策了。”
李熙吐了口气,抬头向城南葱葱郁郁的芙蓉岭望去,心里琢磨:得修一条上山的路才好,免得跑都来不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