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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开平:“他前几天也到厂里找过我,我没有让他进来。他在大门口胡闹一通才走。”

钟修齐:“这个、这个——唉——想不到当年我和你爹娘之间的一句戏言,竟惹出以后这么大的麻烦?开平,咱们还接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你当年闹共产反剥削,我问问你,不赚钱谁开工厂?你现在也管了两年多工厂,你说,当工人容易还是当老板容易?阶级斗争,消灭剥削,可能吗?你知道虞老板当初为什么支持蒋介石清党?因为没有共产党的时候,劳资两个方面也常闹矛盾,工潮也常有。可是只要虞老板一出面说话,就摆平了。虞老板总是那几句话:老板离不开工友,工友离不开老板。工友也可成为老板,我当年就是光着脚走进上海的。大家有事好商量,闹下去对谁都不好。结果呢,几乎都是虞老板主持,双方协商一番,各自妥协让步,就又复工了。虞老板他们出钱帮蒋介石解散工人纠察队,捕杀共产党。老蒋得手后,却没有将上海交给商会自治。不过,国民政府对于发展工商业还是支持的。我们再这样发展10年、20年,小日本恐怕就不敢来打我们了。小日本肯定也看到了这一点,才急忙开战。这个、这个,我听虞老板说,蒋介石虽然一直不给百里先生兵权,但对百里先生持久作战的见解还是赞同的。国民政府已决定内迁四川,还拨出专款资助工厂内迁。这都是为了与日本持久作战。别看小日本现在来势汹汹,最后的胜利一定是我们中国的。”

姚开平:“我也坚信,最后的胜利一定是中国的,中国毕竟已不是甲午之战时的中国了。与九一八时候也有很大不同。”

钟修齐:“这个、这个,中山先生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潮流就是人心之所向。当下中国的人心所向,就是抗日救亡。不管共产党因何缘由提出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拥蒋抗日,都值得赞赏。虞老板也说,共产党现在的当家人识大体,有国家民族意识,能顺应人心所向。不过,在今天下午的聚餐会上,虞老板和扈老板闹得很不愉快,虞老板说扈老板固执僵化,扈老板说虞老板鼠目寸光。”

姚开平:“爹爹,我想——不管什么党派也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组成的,每个人的思想都会变化。由个人组成的党派,它的主张也会有变化。中山先生当年建立同盟会,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民国以后,又提五族共和。共产党,也在变化。几年以前,共产党就提出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现在共产党在农村已不打土豪,不分地主的土地,在城市也不和资本家作对,闹罢工、搞暴动;共产党主动提出将他们的军队编入国军,听蒋介石指挥打日本人。我想,共产党要生存发展,它以后也还会不断调整自己的主张和政策,以顺应世道人心。否则,他们也得不了天下,即便得了天下也会丢了天下。戊戌年康梁鼓动光绪帝变法,慈禧太后坚决反对,杀了六君子,囚了光绪皇帝,可是后来慈禧太后也不得不宣布实施新政。”

钟修齐:“这个、这个,可惜她推行新政太晚了,中国的事就坏在这个女人手中。这个、这个,但愿共产党能一直往好的方向变化。至于蒋介石——自从陶公死于他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他来往。但现在我支持他抗日。‘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这些话,虽然他说得晚了些,但总算说出来了。所以我们捐款给政府。不过——既然是持久战,我们不在捐款这个事上争一时之风头。再者,老蒋对各部分军队不公平。以后我们的捐款直接捐给孙夫人,由夫人安排给抗日的军队。这个、这个,说完了国事,我们再说说家事。开平,你们结婚也两年多了,怎么没有一点动静?你们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姚开平:“爹爹,我们都没有毛病,主要是圣英不想生,想工作几年再生。现在她又一心扑在抗日上——”

钟修齐:“抗日,就不生孩子了?胡闹!按说,这种事原不该我这个当老丈人对你说,我也是看战事要起心里着急啊。这样吧,我让圣英妈咪多劝劝圣英,你也——你看我年逾花甲,立民、立新都走了,只剩下圣英一个女儿。这个、这个,圣英怀上孩子后,让你娘、你岳母一起陪圣英到香港。她们走了,我们也可以集中力量搞好工厂。持久作战,打的是人,也是钱。我们中国人多、钱少。我们挣了钱,才能为抗战做贡献。”

姚开平:“爹爹,我理解你,我听你的。”

钟修齐:“这个、这个,开平,你看看——”钟修齐指着墙上的条幅,“这是圣英爷爷写给我的条幅: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想当年我也是壮怀激烈——老了,不提当年。开平,我看着你从小长大,老天保佑我,我看你没有看错。这个、这个,你不仅是我的女婿,也是我的儿子——”

电话铃响。

钟修齐接电话:“你好,扈老板,扈会长,你下午的演讲实在精彩,你的高见我十分赞同。呵呵,这个、这个,区区小钱,不足挂齿,不足挂齿。你说什么?要来我们厂参观?这个、这个,我们厂哪有什么经验?不是那个意思,绝不是那个意思。这个、这个,既然仁兄把话说到这个分上,我只有热烈欢迎,——好好,明天厂里见。”

钟修齐放下电话:“强华机电公司扈显扬打来的,说明天要带着夫人和儿子到我们厂里参观、讨教。”

姚开平:“哦。扈老板当了上海抗敌后援会的副会长,现场捐出三艘轮船,听说他还要把刚投产的机床厂拆迁转运到四川。”

钟修齐:“这个扈老板在国家大事上从不落后。当年老蒋清党,工商界出力最大的,虞老板之下就是他了。这个、这个,开平,扈老板当年曾反对我救你出来。你见了他,反倒要热情些。”

姚开平:“爹爹,我知道。”

钟修齐:“这个,天不早了,去看看你娘,休息吧。”

姚开平:“嗯,爹爹你也早点歇息。”

……

姚开平走出钟修齐办公室,走出小楼,走向小楼后边一个小院。

二楼窗口,钟修齐注视着姚开平,微露欣慰之情。

姚开平进了小院,钟修齐才转过身。

钟修齐的目光投向墙上的横幅。横幅上的大字是:“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才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钟修齐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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