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岩沉思着说:“革命,原本就是万不得已的事情,为了革命大业的完成,为了建立公平正义的新社会,革命者有时候也不得不做一些看起来叫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当初,确实有人主张将大娘和你弟弟除掉,我和陈庚坚决不同意。因为我们知道你所有的事都背着家人。”
姚开平:“革命是改造社会的一种办法,但不是唯一的办法。革命是重要的事情,但生活中还有许多重要的有意义的事情。我是上高三那年因为听了爱因斯坦的话才参加共产党的。列宁领导十月革命胜利后,爱因斯坦曾在一次演讲中说,‘俄国的革命是一次对全世界有决定性意义的、伟大的社会实验。我尊敬列宁,因为他是一位有完全自我牺牲精神,全心全意为实现社会主义而献身的人。我并不认为他的方法是切合实际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像他这种类型的人,是人类良心的维护者和再造者’。出国后,我在美国拜访了爱因斯坦。当我对他说起他那些话对我的影响时,他却说,现在看来,列宁的试验可能会失败。他不满意德国,放弃了德国国籍,有许多国家愿意给他国籍,其中也有苏联,他说他不会加入苏联国籍。他正考虑加入美国国籍。我在国外考察了许多工厂,美、英、德、法这些国家现在很重视缓和资本家和工人的关系。在那些国家,工会的力量很大。政府和资本家都重视工会的意见。对不起,我现在有时候常常感到,在思想上,相对于过去的我,我似乎真的成了一个叛徒。”
高岩:“哦——表弟,你现在这样啊——你的家人都好吗?长征路上,陈庚还说起你呢。他说,我们在这里爬雪山,他小子却在美国搂着资本家娇小姐做好梦。等革命成功了,先来共你的产。”
姚开平:“三表哥,我的那个弟弟周之明真还认识你和陈庚,当年,他为了得赏钱,还真到处寻找过你们。他现在开了一个杂货店,经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其中还有日本人——混在一起。他认识你,你一定要小心。”
高岩:“噢——是这样啊。大娘好吗?”
姚开平:“我娘当年中风好了以后,脑子坏了。总说我喝了共产党的迷魂汤,气死了我爹,毁掉了家业,现在住在钟公馆,又成天说在人家的房檐下,心里不是滋味。”
……
高岩:“现在党内由张闻天同志总负责。张闻天同志开明民主,军事上放手让老毛做,统战方面的事全权交给九姑。之光,现在我们正与国民党谈判,国民党将承认我们的合法地位,我们党又面临一个发展自己的大好机遇。之光,你有现在这样的想法,我倒真没有想到——真是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了。你难道对马克思、对共产主义也不相信了?”
姚开平:“如果我说不相信,是不是又要当我为叛徒?说实话,我现在就想建工厂,办实业。我不想再参与政治。我们以后还是做亲戚吧。亲戚是永远亲戚。”
高岩:“亲戚永远是亲戚。有些道理。之光,你当年是在共产党最困难的时候参加共产党的。为了党,你毁了自己的家,这一点,党是永远不会忘的。这话是九姑说的。我尊重你现在的选择。我还可以告诉你,你是我这次到上海见的第一个故人。党中央有指示,对当年那些失去联系的同志和一些虽然写了自首书但却没有出卖同志的人,如果现在愿意归队,经过审查也是可以的。你认识的人中,有没有这两种情况的?”
姚开平:“那个徐阿本出狱了,不过,他当初是被开除出党的。还有那个老丁,老丁现在做导演,正在筹拍一个抗日电影。我们前几天还见了面,他手下好像有一个组织——”
高岩:“哦,这两年,我们在上海的组织尽管有了些恢复,但力量还太小。主要在文艺界,内部也不团结。请你留意,向我推荐一些可靠的人才。”
姚开平:“我这样的人推荐的人会可靠吗?”
高岩:“我相信你,亲戚永远是亲戚。我相信你永远不会做对表哥不利的事情。”
姚开平:“谢谢信任!这是五万元的支票,就算是表弟的一点心意。”
高岩接过支票:“谢谢表弟,你这是雪中送炭。我刚刚找到钱壮飞同志的家人,他们的生活十分困难。钱壮飞同志长征途中牺牲在贵州。我来上海时,九姑一定要我找到壮飞同志的家人还有其他一些烈士家属,生活困难的,要尽量帮助他们。”
墙角的一个小灯闪闪亮。
姚开平:“这是来了挡不住的不速之客,我们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