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话还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声声响彻大殿的咳嗽声,如同重锤一下下落在众人心上。
那没说完的话,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宽大龙袍之下,消瘦得如同竹竿的帝王,还能活多久?
可真正让这些人觉得压力山大的,是现在看不清辨不明的政局。
从前的大皇子一惯温雅无害,闲淡散漫,对皇位总是毫无兴趣的模样,他们才未曾觉得他的存在对太子来说是威胁。
可如今却不同了!
太子出征,皇上病重,大皇子的才干,如阴云过后的皎月,猛然倾露出慑人的光辉。左相叛乱,他更是显山露水,以雷霆手腕剪除了太子在朝中的大部分羽翼,换成了他安插在朝中不起眼却能力出众的新人。
这一系列的举动,他们若还看不出大皇子的夺位之心,便罔顾他们在朝堂上混了这么多年了!
若是,前方士兵来不及在皇上驾崩之前退敌,太子不能及时赶回来,东陵国这把龙椅,会是谁坐?
龙椅旁侧坐着的皇后,将南宫一族的官员神色全都收在了眼底,她当然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他们担心的,也是她所担心的。
好在,太后身前便已做好了万全的打算。
只要慕容晟与南宫家之间有无法撇清的关系,这帝位是他和太子不管来坐,都可保全南宫一门的荣誉了。
想到此处,皇后扭过头,鬓上的飞凤在空气中轻颤了几下金翅。她眸光温和,柔柔道,“皇上,今日宴会意在为前方战事祈福,大家和和乐乐才是。您的身子好好调养,也是能康复的。”
皇上沉吟,敛了眼中的苦涩和疏离,拍了拍皇后的手,微一点头,这才笑道,“皇后说的甚是!今夜席间所用的酒都是果子酿制的清酒,荤膳也是以素食为材,对太后并无不敬之意,众位爱卿一定要开怀畅饮。”
“臣等谨遵圣命。”席间众人又拜了下去。南宫一族的官员听到皇上这么说,难看的脸色才稍稍好转过来。
宏伟的大殿中,这才响起了碗筷碰撞,畅饮细谈之声。
唐果儿浅浅抿着杯中的果酒,皇上此举是先打了南宫一族一巴掌,再赏他们一颗枣吃。
也是,所谓盛极必衰,南宫一族自建国以来,出过皇后九位,皇贵妃二十位,宰辅十一位,大学士二七位,尚书多达近四十位,门生更是遍布天下。
虽然,南宫一族从未出过一名武将,可毕竟是树大招风。
如今更是一朝太后,皇后,皇贵妃皆出自南宫一族,太子又是丽皇贵妃所出,皇上怎能不怕?
看来五石散并没有完全夺去他的理智,南宫一族的无上荣耀,只怕很快就会如曾经的荣家,倾塌颓唐了。
这场宴会,不会只是祈福宴这么简单啊。
唐果儿勾了勾嘴角,斗吧!她等的就是他们起内讧!
等皇族众人斗得不亦乐乎,无暇顾及她身上驭兽师的血脉时,她才有充分的时间准备,然后溜之大吉!
唐果儿的直觉果然没错。酒过三巡之后,坐在南宫薇前面的南宫儒起身,朝着皇上一拜道,“臣此次奉命进京本该只呆几日,因着太后的事逗留至今,现下也该像皇上辞行了。”
南宫儒语落,他身侧的南宫薇也随即起身,头上的水晶簪子在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着,有细碎的光晕洒在明艳动人的脸上。
她行了一礼,柔声道,“臣女也当随父亲回去,在此向皇上皇后拜别。”
皇上整个人软绵靠在龙椅上,微醺的眸子半耷拉着,深处却有一抹厉色轻轻漾了漾。他没有立即开口,于是喧嚣的殿中便一下子跟着沉寂了下来。
殿中八根大圆柱上雕刻着的腾云翔龙与飞舞青凤,似乎也跟着此刻的静止不动了。
这样让人沉闷的静默持续片刻之后,皇上才撑起身坐正了身子,他的头微微动了动,似乎准备点下去。
“皇上。”一声带着恳求的呼唤却陡然响起。
随后,众人只见坐在御案旁侧的皇后盈盈起身,扶着宽大的明兰色凤袍广袖,微微垂首,“薇儿与臣妾自由亲厚,每每想起儿时与她同吃同住的日子,心中都特别的温暖。前几日旧疾发作,也是她在床边伺候着,臣妾想多留她几日,还请皇上应允。”
“我也很久没有见这位可人的表妹了,皇上能否也允了我这一番心意?”大殿外响起另一道清亮的女音,那声音如笛初起般空灵,细听之下犹如琴音淙淙,婉转得似不是世间所有。
但吸引唐果儿瞧过去的,却不是她的声音,而是她在皇上面前的自称。
连皇后都得自称为臣妾,这丽皇贵妃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在皇上面前自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