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坐土埂上歇力,说道:“我与心庵、唐盘他们既然站到明面上,铸锋堂也必然会在岢岚城正式经营一家分号,但石场牢营千余囚徒饭食之缺额,是岚州上上下下那么多的官吏手狠心黑,联手贪墨掉了,倘若由铸锋堂来补这缺额,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你这次真心想要去闹一闹粮料院?”卢雄皱着眉头站在一旁,迟疑的问道。
徐心庵、唐盘、殷鹏、唐青等人守在外围,防止无关人等靠近听到徐怀与王禀说话。
徐怀哂然一笑,说道:“在朱孝通眼里,我就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莽货,我怎么能不遂他们的愿??”
“此时的粮料院即便不是龙潭虎穴,也差之不远——到时候王相公脱不开身,朱孝通、曾润等人极可能会唆使粮料院的守军不分青红皂白对你们下狠手,到时候你仅带七八十手无寸铁的囚徒过去闹事,只怕是羊入虎口啊!”卢雄一时也猜不到徐怀到底在想什么,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那就要看朱孝通、曾润能不能将我们吃掉了!”徐怀淡然说道。
“你不怕搅事,但也不至于就带着这边的数十名手无寸铁囚徒去闹事,”
王禀现在对徐怀可以说再熟悉不过,皱着眉头思忖着问道,
“你是不是想到五日之后并非石场牢营一家前往粮料院领粮,而是所有分派到边墙、营砦修建工地以及分摊伐木、筑路、铸作等事的囚徒以及一部分厢军,都会集中在那一天派人到粮料院领粮?你是不是想着粮料院绝不可能就单坑石场牢营一家,给而给其他囚徒所派发的都是精粮,里面没有掺杂陈粮烂谷,没有掺杂草屑泥砂?你应承下这事,是不是想着暗中鼓动所有的牢营囚徒乃至一部分厢军都跟着闹事?”
听王禀这么说,徐心庵、唐盘等人都震惊的朝徐怀看过去。
徐怀还没有将他的打算说给他们知道,他们也猜测不到五天之后要怎样才能从粮料院领回足够的精粮,但听王禀如此说,他们才猛然醒悟过来。
徐怀仅仅是六七十名乃至上百名囚徒跑粮料院闹事,郭仲熊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但倘若岚州七八千囚徒以及上万厢军、乡兵一起啸闹,甚至禁军也被搅得怨气冲天呢?
郭仲熊还敢痛下辣手吗?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极限。
朱孝通、成延庆二人的极限就是怕石场囚营啸闹,将他们撕成粉碎。
郭仲熊能承受住全岚州的七八千刺配囚徒乃至上万苦受盘剥的厢军乡兵一起啸闹吗?
联兵伐燕在即,一旦岚州掀起上万人规模的啸闹,甚至禁军都牵涉进来有军心动摇的迹象,就算郭仲熊能及时镇压住啸闹,也无法平息惶惶人心。
这对即将发动的联兵伐燕,将是一次难以估量的重创。
到时候就算蔡铤等人还想极力保郭仲熊,郭仲熊撤职查办,换更有能力、更有声望的大臣到岚州来坐镇,都是最轻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朝廷拿郭仲熊的人头,来安抚人心、安抚军心。
唐盘、徐心庵、殷鹏、唐青近一年来,除了受卢雄点拨武技,也跟王禀学统兵治军及经世致用等术,也不难揣磨这些细微之处,但徐怀真打算这么干吗?
徐怀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王禀问道:“王相真是啥得能看得明白,但为何被那蔡铤搞得如此狼狈?”
“有所为,而有所不为。”王禀说道。
徐怀沉默片晌,说道:“朱孝通玩将计就计这套,是他自以为将我们的底限看透,而我们不想受制于人,那只能得踩着他们的底限行事——我的准则是有所为,有不所为,也有所不得不为,我还没有学会自缚手脚。”
“你这么做太凶险了。昨日上千囚徒气势汹汹,哗闹之势随时就要喷薄而出,我即便勉强控制住,事后也是胆颤心惊许久。五日之后,我极大可能会被牵制在石场,你怎么能保证啸闹之势不失控?”
徐怀说道:“我是不能保证,甚至要迫使郭仲熊以及朱孝通、曾润他们背后那人都不得不让步,我们只有五天时间暗中鼓动人心,这么短的时间,做什么事都不可能收着敛着,去留什么余地。”
“发生啸闹之后呢?你可以带着人手逃入管涔山落草为寇,你们在山庄也必然是留了一些后手,但岚州这烂局谁来收拾?到时候又要死伤多少人才会消停?”王禀睁眼问道,“你不能觉得就算在岚州掀起啸变兵乱也在乎不惜啊!”
“王相不要以为我想做那郑恢,”
徐怀站起来,眼睛看着青黛色的远山,说道,
“官吏贪墨无度是事实,囚徒及厢军饭食被严重克扣盘剥,日常受欺凌也是事实,他们前往粮料院照朝廷所给定例讨要饭食,这是公道。郭仲熊身为知州、兵马都监,他理应站出来给大家一个公道。公道不能得,以致整件事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责任也是在郭仲熊这些酒囊饭袋、无公心只知私斗,以及那些贪婪无度、心黑手辣的官吏头上,不在我们头上。王相何苦要事事将所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王相就没有想过,倘若仅仅是为讨公道,就一定会产生不可预料的严重后果,那不是更说明了,这里面必然有什么东西需要我们去砸破、砸烂,必然有着威胁到天下安危的脓胞,需要去刺破、挤破?我也不说天下,我年纪少,看不了那么远,那么深,那么透,我就问王相一句,就凭岚州此时已经烂到底的脓胞,倘若没有人去挤、去刺破,伐燕真的能有几成的胜算?”
徐心庵、唐盘等人皆谔然看向徐怀,没想到他的话如此犀利,如此不留情面,再看王禀这时候却像是重重打了一拳,颓然坐在一块山石上,默然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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