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悠兮认得这身装扮,方才在那硕大的花盏上面翩跹起舞惊艳众人的舞姬,她的身段尽数隐在那宽大而花影重叠的金底衣裳里,发长如绸显得整个人及其清瘦,在江边沾染了一身月华。
白悠兮忘了道谢,正欲上前,一个男子声音急急传来:“妖精!”
白悠兮大惊,难不成是这凡间的道士来捉妖了,又看了一眼从容站着的救命恩人,点了个头致意继而转身准备跑。
“妖精啊妖精,我一个转身你就不见了,可是要急死我啊!”衣着华贵的清俊公子拍扇而来,一把揽过救命恩人的肩膀,问长问短。
白悠兮满是泥的脚抖了两抖,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美人名字叫“妖精”?
苍天为证,白悠兮浑身冷汗淋漓。
而那拍扇的公子向美人道尽了一箩筐的花言巧语,最后美人扶了扶额头表示疲累,清俊小公子立马叫来四位轿夫,请美人上轿。
白悠兮一直背着身假装在河岸边看花灯,方才一只脚陷到河里去湿了裤脚,秋夜凉风吹来不免觉得由下而上一股冷意。
装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救命恩人正阖上轿帘,金面具衬托着另外半边脸,白得无色,长睫刷了刷,抬起墨色的眼看过来,似是得意的笑,奢靡慵懒,露骨而柔媚。
白悠兮咽了咽口水,心中想着,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能讨到这样绝色美人的欢心,随随便便一笑就是勾魂夺魄,果真名副其实的妖精。
又想起方才她救了自己的命,白悠兮对这金面具的美人顿时崇拜不已。
一行人离去。
适时宿蝶带着长明结魄灯归来,两人回到二皇子府。
两人收拾了一宿行装,本是没什么可打点的,偏偏白悠兮多带了些二皇子府上的吃食。二皇子感激为荷花妖寻来结魄灯,便叫醒了厨房里睡眼惺忪的伙计们,现做了一批糕点和一桌佳肴,以便饯行。
无虚道长又喝多了酒,席间一谈到狐族灭族一事就大哭不止,二皇子极其儒雅地唤来几个侍从将无虚道长拖回房去,顺便极其儒雅的叮嘱道:“若是道长再哭个不停,你们便多给他灌些醒酒汤,顺便将酒窖给我封好,别让道长半夜溜进去。”
然后据说那夜厨房的小厮煮了一夜的醒酒汤,酒窖门前硬生生多了五六块巨石。
二皇子府上被无虚道长闹得一夜不得安宁。
第二日清晨,赤流竹为二人备好出城的马车,送到门口,白悠兮还未睡醒,闭闭眼就睡了过去,一直赖在宿蝶肩上,宿蝶无奈,只好代自家小姐回了赤流竹的盛情,两人相约来日相访。
上了马车,白悠兮舒舒服服地将脑袋靠落在宿蝶腿上。清晨街上刚刚热闹起来,出城的路上并不颠簸,白悠兮好好的补了个觉,却无意梦到了昨夜金面具的美人,唇角的口水便流的一发不可收拾。
宿蝶施法弄干了自己的衣裳,忽又记起什么,拿出怀里的一串红绳,是当初在狐洞的时候白悠兮送的南海珍珠。
他眼睛眯了眯,忽而想起那时两主仆之间的莫名亲疏不定,从一开始的被抗拒,都后来所有抗拒都被日子慢慢磨润了棱角,一陪便是五十年。
本以为伺候个孩子要劳心的多,她却乖乖巧巧,就像这颗乖巧圆润的珠子,不碰它,就安安稳稳的躺在掌心。
世间的念灵极少,多少人求尽百世福气都求不到一个护身念灵。唯独她整日担心自己要死在前头,也唯独她会在喝醉之后求什么要死在自己前头的愿望,不知该说她傻气或是天真,或者是她不明白,没看透,有些事情是天注定的,哪是她想怎样就怎样的。
念罢,宿蝶掀起车帘一角,有风吹来,瞥见车辙过处,城门下衰草连连。
初冬将至,昆仑洞中,该是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