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萧五如何想不通金甲的行为,只说金甲和夏祥一先一后入水,二人心意相通,都朝最深处游去。不多时来到最深处的地方,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潜入水中。
池水并不清澈,看不清水底。水面水温因有阳光直晒的缘故,尚有温热,一到水底,池水转为冰凉,触之刺骨,犹如数九寒冬。夏祥冰冷难忍,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萧五正值血气方刚年龄,他说水底冰凉,必然是真的冰凉过人。夏祥也清楚萧五断然不会说谎,一试之下,才知比他预想得还要冷上不少。
只在水底呆了片刻,夏祥便觉遍体生寒,无法忍受,只好浮出水面。睁眼一看,金甲也出水了。
二人游到岸上,夏祥还好,阳光一照,转眼便恢复了体温。金甲却嘴唇白,身体抖,可见水底之寒,彻骨入肌。萧五也有眼色,脱下身上长衫披在金甲身上。金甲翻了萧五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过了少许,金甲才脸色恢复了几分血色,他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气喘吁吁地说道:“夏祥,你怎么说?”
夏祥此刻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水底和水面温度之差如此巨大,他摇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怪异。”
“你原来也是不知道的事情。”金甲冷笑一声,“水底的水如此冰凉,若不是下面有冰窖,便是下面有一个天然巨洞。”
“先生不是神仙,自然有他不知道的事情,难道你是无所不知的神仙?”萧五气不过,反驳金甲,“老先生,你说,水底冰凉,是不是因为水底有一条巨蟒的缘故?”
传说中蟒蛇体凉如冰,蟒蛇出没之处,盛夏变冬。
“无稽之谈。”金甲此时已经恢复体力,起身进屋,正好迎面走来了曹殊隽,“你家可有冰窖?”
大夏高官权贵、富商乡绅,几乎家家都有冰窖,以备夏日储藏冰块之用。朝廷还设置了专门管理“冰”的机构“冰井务”。有诗赞道:“洒然堕冰井,起粟竖寒毛。”
曹殊隽手中正拿着一碗雪花酪,吃得正甜,他点头答道:“当然有冰窖了,否则我的雪花酪从何而来?”
将淡黄色的细冰,一勺一勺地装进一个木碗里,装到一半多时,再往里面加各种佐料,炒熟的花生仁、瓜子仁,葡萄干,小山楂块,豆沙,麦仁,等等,浇上不同口味的果汁,然后,舀起一大勺细沙往杯上一扣,抹一个圆圆的“帽子”出来,如此,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雪花酪就可以入口了。
虽说大户人家家家必备冰窖,但并非家家都可以做出色香味俱全的雪花酪。也是曹殊隽生性爱吃,平常喜欢琢磨各种小吃的做法,有时也和卖冷饮的商贩闲聊,久而久之,他无师自通,也学会了许多小吃冷饮的做法。
“冰窖可是在池塘下面?”金甲的目光落在曹殊隽手中的雪花酪上,喉头不自由主动了几下,“你吃的是什么?”
“冰窖怎会在池塘下面?冰窖在后院。”曹殊隽将手中的雪花酪藏到身后,嘿嘿笑道,“我吃的是冰饮,不过并不适合先生。夏日虽热,但人体是外冷内热,吃冰的话,体内阴阳失衡,就会百病丛生。先生是大夫,怎会不懂养生之道?”
“冰窖不在池塘下面?看来水底寒气不是冰窖的原因……”金甲思忖片刻,忽然想通了什么,“拿上京地图来。”
曹殊隽应了一声,放下雪花酪去拿地图,金甲二话不说拿起雪花酪就吃,还警惕地看了夏祥和萧五一眼,唯恐二人和他争抢。夏祥哑然失笑,金甲如此一个国医圣手,竟如孩童一般争强好胜不说,还有率真的一面,也有意思。
曹殊隽拿来地图,现雪花酪被金甲吃了,懊恼不已。金甲却不理他,展开地图,在曹府和文府之间划了一条线,却又不得要领,想了一想,索性将线画长,贯穿了整个地图。
“中线?竟是上京城的中线!”夏祥惊呼出声。
曹殊隽、萧五面面相觑,不知道金甲所划之线有什么用处,就连曹姝璃也是一脸茫然,夏祥却是看了出来,曹府和文府的连线若是向上向下延伸开来,正好将上京城一分为二!
再往上一看,中线正好直通皇宫,沿皇宫正中,将皇宫也从中分开。
是了,上京城初建之时,由高人观天象论地形划线而建。一条贯穿南北的中线是皇宫的起点,皇宫所有房屋皆沿中线两侧依次而建。
年深日久,到了今日,数百年过去了,上京比之前扩大了十几倍有余,当年的中线早已被人遗忘。不过奇怪的是,扩大了十几余倍的上京,依然沿当年的南北中线呈东西对称之势。
曹姝璃微微点头:“不记得在哪一本书上看过,上京中线是上京的气脉所在……怎么,我家竟是在中线之上?”
“准确地讲,曹府池塘正在中线之上。”夏祥朝曹姝璃微微一笑,继续侃侃而谈,“传说中线是气脉所在,而气脉事关上京的兴衰。一般来说,建在气脉之上的府院,应该人丁兴旺、诸事如意才对。”
“也不全是,朝代有更迭,人事有沧桑,中线也并非一成不变。退一万步讲,姑且就算中线还在,但中线不一定就必是上京的气脉。”曹姝璃微微簇眉,思忖再三,说出心中担忧,“或许天数变化影响到了上京气脉,现在的中线已经不再是气脉所在之处了。”
“皇上龙体欠安,有多久了?”夏祥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仿佛打开了一扇门,“金甲先生,皇上之病,是否也是寒气之症?”
金甲身为太医院太医,自然清楚皇上的病情。夏祥一问,他赫然而惊,手中的雪花酪没有拿稳,失手落地:“知我者,夏祥也。夏祥,日后老夫一定会收你为徒。”
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站住,回身说道:“药床药椅做好之后,若有效果,马上让老夫得知。告辞!”
金甲说走就走,片刻也不停留,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真是一个怪人,夏祥摇头一笑,一抬头,正遇到曹姝璃好奇而热烈的目光,他心中不由一动,曹小娘子知书达礼,且有学识,又举止得体,更不用说秀丽端庄,是一等一的美人。又想起曹殊隽一再提及他和曹小娘子是天作之合,不由走神了。
曹姝璃被夏祥盯着不放,不由脸色上烫,感觉浑身热,心跳加快,左右不安,不由期期艾艾地说道:“夏、夏郎君,金甲先生要收你徒,你可是要答应他?”
夏祥一时惊醒,见曹姝璃面红过耳,粉颈如雪,低眉顺眼,无比惹人怜惜,不由心神一荡,哈哈一笑:“他说收我为徒就收我为徒,也太便宜他了。我夏祥志向远大,日后一飞万里,金甲先生想收我为徒倒也可以,只要他追得上我就好。”
曹姝璃心中忽然黯淡了几分,是了,夏祥高中进士之后,必然前程远大,到时不一定会有多少高官想招他为婿,榜下捉婿时,以他的相貌和才情,必定会有无数高官争相拉拢。
“榜下捉婿”是大夏的一种婚姻文化,即在榜之日各地高官权贵、富商乡绅全家出动,争相挑选登第士子为女婿,由于登第士子少而嫁女者多,众人一哄而上,和抢并无分别,坊间便称其“捉婿”。
如今爹爹式微,罢官也许只在朝夕之间,他日夏祥一旦高中便是鱼跃龙门,又如何看得上爹爹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况且爹爹又重病在床,是否康复还不得而知,万一爹爹有一个三长两短,她和曹殊隽姐弟二人相依为命,更是会被夏祥轻视。
一时想得多了,曹姝璃只觉心情沉重,再无半分兴致,草草向夏祥道谢之后,便以服侍爹爹为由告辞而去。
夏祥不觉有他,和曹殊隽又兴致勃勃地谈了一番药床和药椅的制作,以及好景常在商行会徽——夏祥正式将他设计的金银铜木标识命名为会徽——的规格,又在曹家用过午饭,方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