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祥在一名衙役的带领下,和许和光、杨江穿过厅堂,来到了崔象的书房。和上次前来有郑好迎接截然不同的是,此次崔象只让一名衙役相迎,礼遇之上有天壤之别,明显让他感受到了冷落。
夏祥不以为意,现今真定即将迎来一场巨大的变故,他和崔象分属两个阵营,各自为政,面和心不和是应有之意。只是让他想不通的是,身为清河崔家之人,崔象为何非要和家主崔何背道而驰,成为星王殿下的马前卒?
虽说四大世家在已然式微的形势之下,并不再要求子弟和家主政见相同,也是寄希望于多方下注,避免孤注一掷以免一脚踩空。只是眼下局势和以前大不相同,若说以前的政见不和却并不妨碍忠君报国,但现在下注星王殿下意味着谋反!
虽之前来过几次府衙,此次再来,却依然有生疏之感。夏祥低头走路,沉默不语,心中翻来覆去在想一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他来真定上任,到底是星王想要置他于死地,还是皇上顺水推舟,让他置于死地而后生?
在殿试之前,夏祥一心认为皇上病重,星王和候平磐执掌朝政,皇上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管是皇上有心无力还是无力有心,都不足以改变现状,削弱星王和候平磐的权势。但在殿试之后,他的想法微有改变,因为主持殿试的皇上比外界传说中更加健康,中气十足,身体至少恢复了六七分。
且皇上亲自主持殿试之举也是向外界宣告,今年的考子都是天子门生,不是星王或者候平磐的门生。
而最让夏祥隐隐察觉到皇上意图的是星王寿诞之时皇上亲临之事。他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从连若涵和曹殊隽的转述中,他还是从中嗅到了皇上明为安抚星王实为敲打百官的气息。当然,以上还不是让他联想到他来真定的背后也有皇上的意图,而是连若涵截留广进商行之举让他蓦然心中一惊,迅速想通了一点,连若涵的好景常在之所以如此迅速的展壮大,背后的势力莫非正是皇上本人?
这么一想,一切就都豁然开朗了。皇上察觉到星王和候平磐坐大之后,已经尾大不掉,而候平磐借助推行新法将朝中反对者全部逐出京城,朝堂之中,全是星王和候平磐之人,甚至就连皇宫之中都是星王和候平磐的眼线,皇上警醒之后才觉,蓦然四顾,他已经形单影只,成了孤家寡人。
但皇上毕竟是皇上,高坐皇位多年,帝王心术非常人可及。既然正面和星王、候平磐为敌全无胜算,就只能暗中行事,稳步布局,徐徐图之。若他所猜没错的话,连若涵以及她的好景常在只是皇上若干布局中的一环,金甲先生、叶木平以及李鼎善、宋超度,都是皇上布局之中一个个不可或缺的棋子。
也包括他。
都在盛传他来真定上任知县是星王所为,就连庆王和云王也深信不疑。夏祥并不否认星王确实想让他在真定折戟沉沙,但真定如此重要之地,皇上会任凭星王为所欲为?毕竟皇上亲自主持了殿试,对于前二甲的进士去向,皇上必定会一一过问。
如今真定的局势之复杂远超夏祥来时的想象,尤其是得知了皇上决定南巡之后,高建元和燕豪前来真定暗中设置陷阱,想要谋害皇上,以皇上的英明,会猜不到星王的狼子野心?既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既是皇上无奈之举,也是皇上想要借机将星王等人一网打尽的将计就计。
皇上和他之间,既无可以直接书信来往的渠道,更没有可以面授机宜的时机,他如何才能在真定以七品知县身份,暗中配合皇上的大计,好让皇上一举成功?夏祥现在愈加断定皇上对他必有期望,而连若涵、金甲先生则极有可能是皇上的代言人。
金甲先生……想到了金甲先生,夏祥不由笑了,想起和金甲先生的认识以及金甲先生的玩世不恭,心中忽然就生起了浓浓的思念之情。
“夏县尊来了。”
书房中,崔象站在桌子后面,手提毛笔正在写字。夏祥来到,他别说出门相迎了,连点头示意都免了,只是抬头看了夏祥一眼,又继续落笔纸上。
夏祥向前一步,来到近前,见崔象正在写一词: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是韦庄的《菩萨蛮五》其中之一。
“当时年少青衫薄……”夏祥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如今的崔府尊可是大权在握,锦衣在身,而下官依然是年少青衫薄。”
“年少不怕青衫薄,只要努力,终有一日也会衣锦还乡。”崔象放下毛笔,十分满意地欣赏了几眼自己的书法,“怕只怕,年少之时不但青衫薄,连眼光也短浅。”
夏祥知道要言归正传了,忙束手而立:“下官洗耳恭听崔府尊教诲。”
“本官怎敢教诲你?你的先生可是大名鼎鼎的李鼎善,本官无论学识还是名气,都不及李先生的百分之一。”崔象来到夏祥近前,上下打量夏祥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夏县尊师承李先生,小小年纪却又比李先生更圆滑世故,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堪比冯道之才。”
夏祥假装没听懂崔象话里话外的嘲讽,惊道:“崔府尊怎会知道下官的志向正是冯道?”
许和光和杨江顿时一脸鄙夷之色,二人相视一笑,笑容中满是讥讽。
冯道本是五代十国之时的传奇人物,大夏之前对他评价褒奖为多,但大夏之后,多有贬低。当朝泰斗司马饰骂他不知廉耻,欧阳明说他是无耻之尤,连车说他是奴才中的奴才,就连苏确也视他为缺乏廉耻观念的小人。